她抛却了她,独自去散心,连茶室也不管了,任凭它关门几日。她倒是自在了,忘了这还有一个百无聊赖的人。
暮春的早晚还是有着丝丝凉意,何况是这平旦五更。经过一天的阳光照射,空气是受了热的小娃娃,淘气地蹦来跳去,直至冒出了无数汗珠,待到冷气侵入,活力被瓦解,虽是跑跳着,却已是疲惫不堪,但依然不减那一分淘气,
起波纹的水,轻漾的扁舟,轻摆的树梢,婆娑的花影;檐下的铃响,晃悠的秋千,飞扬的衣袂,飘舞的碎发;翻动的书页,落地的纸张,停下的笔触,走远的思绪。像是生出了无数的脚,贴着那地面快速前进,嬉笑着、打闹着,微风簇浪,沙飘烟散。
柜面上的几张纸成了散乱的摆设,杂乱无序。页脚大着胆子起了舞步,一张一张跃出去,不,是做了逃离的架势。
涂途将手中的茶杯向着柜面上一放,拾起那几张纸看了看,阻挡了它们的肆无忌惮。前几日茶室多了新面孔,随意拣了位置埋头不知在做什么,几杯茶支撑了白日的时光,待到人走茶凉,桌上便多了这几张纸。不知普塔雅是否放在心上,涂途倒是格外注意那两人的一举一动。二人似是相识却不熟,偷瞥的眼神相互递送着,直将涂途看了个出神。
“喂,你在看什么?”
真是煞风景!
涂途埋怨普塔雅偶尔的不解风情。她托着脑袋看着那二人发愣,眼睛一眨不眨,更不去理会普塔雅突如其来的问题。普塔雅循着她的眼神望出去,也看到了那新面孔的侧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又用疑惑地眼神等待着涂途的答案。涂途偏不回神,只是愣看着前方,捕捉着那两人的窃窃秋波。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啊?你说什么?”
普塔雅听清了涂途的吟诗,但不明白她是从何而起这样的感叹,便故意推开了托着脑袋的胳膊,以为要惊得她失了仪态,没想到涂途早有准备,胳膊倒在了柜面上,脑袋却因此回了正,挺直了腰板端坐着。
涂途回神对着普塔雅笑:“还想突袭我?怎么可能!”手指绕着过肩的发梢,笑眯眯地,“你看到那两个人了吗?‘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一定是有故事的。”
普塔雅疑惑涂途的无端感慨:“你认识?你怎么知道其中会有故事呢?”
“即使现在没有,保不齐以后不会呢。”
普塔雅笑道:“那两人有没有故事,我没心思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这几天我想休息休息,茶室得暂时关门了。你,没问题的,哦?”
涂途皱了眉头:“你要去哪儿?舍得撇下我?几天?那我得多无聊啊!”
“你总有打发时间的办法,我是不担心你无聊的。只要给我看好了门,万事大吉。”
涂途瞥了瞥眼,给了普塔雅一个乜斜的眼神:“我又不是看门的小狗。就算是小狗,也需要陪伴的呀。”
普塔雅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涂途,笑道:“那年我去山里呆了半日,心里不是清净了许多吗?这次呀,我还要去那里住上几天呢。”她注意到了涂途眼神的变化,急忙解释,“这次可不是有什么糟心事,就是想去几天发发呆。如果那间山中小茶屋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故人再品香茶呢。”
涂途撇了撇嘴:“故人?”她眨巴了眼睛,朗声大笑。顷刻,收住笑容,正视着普塔雅,“你保准见得到吗?”普塔雅心内一怔,那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又回来了,但这次她要镇定的多,毕竟不是在寂寂的山野中。她嘴角带笑,回视着涂途,这下把涂途给看得心里发毛,躲了眼神,低眉垂眼。
普塔雅已经在计划她的假日,从内而外换作了愉快之人。她憧憬着山中春日的莺飞草长,餐云卧石的闲适生活。暮春时节最为喜人,奏不完春的曲调,多一分夏日序曲,平和与热闹之间,重要的是眼前。
流年匆匆,不谈可惜,茶香满庭轩,一份唇舌之喜,一份意境之美,杯中茶,摇曳着人间四月天。盈盈间无惧岁月流转,生动而具体、活泼也自由。普塔雅果真收拾了行李,潇洒地离开,好像对涂途一点都不留恋。涂途甚至在空气中嗅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是普塔雅故意留下来的,像是卸下重担后的无比轻松。
普塔雅临出门时,涂途说了这样的话,想要留下她。“其实你要发呆,在这里也行呀,何必要舍近求远?”但没奏效,普塔雅一门心思要走,任凭涂途现出何种表情都是没有用的。管她是楚楚可怜还是愠怒满面,只顾自己的心情便好。她也确实只顾了自己的心情,没有听到涂途的下半句:“实在不行,你带上我呀。”
普塔雅已走了两日,茶室便也关闭了两日,涂途也随着这寂寥孤独了两日。茶室本是冷清,但因普塔雅在,还是有些人气,而现在竟有些荒废的意味。涂途白天在茶室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绕着圈,像尼姑转塔,把自己转得晕晕乎乎,转得傻里傻气,转到灵魂出尘。日落月升,黑夜里呆坐一隅打盹,生物钟已然颠倒不分。今日借着月华溶溶,闲敲棋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终于有了事做——亲手煮茶。
她自诩煮茶泡茶的手艺要比普塔雅强上不知多少倍,只是碍于无法发挥自己的技艺。现在得了机会。一人品茗自有乐趣,君子六艺,女子八雅,哪一件不是打发时间的好法子。
普塔雅是俗人一个,涂途才是雅兴的一派。
现在,她注意到了散落在柜面上的几页纸,想起了那两张新面孔,不知这几日那两人好吗?缺了这好去处,还会有相见的机会吗?门可罗雀的茶室,这两日更是萧瑟非常,与浓浓春日格格不入,真是叫人失望。
白日里,涂途看得清清楚楚。
虽是侧影,但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女孩子执笔思索,不时下笔写着字,有时轻划几条横线,有时快笔写下去,偶尔抬眼斜视左侧,又迅速垂下眼去,连带一抹不易察觉的娇羞。男孩子也以侧影示人,一手抚了画板,一手拿了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不时瞥眼偷瞧右侧,动作迅疾而不猥琐,徒留一丝心知肚明的腼腆。
涂途托了脑袋观望着。面上不显半分波动,只是嘴角含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只想直冲上去打探一二。那二人自是岿然不动,她倒成了踌躇不前的小鹿,焦急而滑稽。
那两人直坐到夕阳西下,方才一前一后出了门。涂途赶忙追到茶室门口,倚着门边注视着远去的背影,那二人想必是认识的,不然怎么会悄悄点头致意,又刻意保持了距离,踽踽而行呢!
这好端端的纸上多了水渍的印子,但不碍眼,辨得清上面的字和画。
娟秀的小楷,一笔一划,工整文雅,与那白皙的纤纤玉手相得益彰。可得瞧瞧写了什么。涂途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却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是从黑夜中撷下的颜色,又隐隐泛出道道微光,那是月的光晕,盯着人看时,不免让人昏昏欲睡,却毫无恐惧之感。他的声音,犹如道道光束,穿透弥漫的夜色,直至人的心底。”
涂途只看了这一段,便起了遐思,双眼成了空洞,抹去了旧景,重新包罗万象。她想着这文字所描述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刚柔并济的画作,得当适宜地着了色。是一件垂地披风,白色打底,混以绯色。柔软的毛皮,丝丝透亮;细腻的丝绸,软绵舒适;优雅的弧度,光滑婉转;独特的韵味,枝繁叶茂的白牡丹为饰,摇曳生姿。透出的灵动至极,竟不像单是用笔画出来的。
涂途不免出了神,这是怎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披风。乍一看,简约且优雅;再细看,细微之处的奢华,不喧宾夺主;举手投足中的锋芒,是天生的自信。涂途将手中的纸张贴在胸前,幻想着、幻想着,轻轻笑起来。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而笑,反正是笑得开心。这几张纸成了她的心灵慰藉。将手边的茶杯再端起来,茶凉且发涩,已不入口。她想起那天的二人,一人用笔沾了杯中茶给画打底,一人也用笔沾了茶水在纸上涂写着。她将纸张凑在鼻下闻了闻,似是闻到了茶香气。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抿了抿嘴吧,知道是疑心病,哪会有什么茶香,只不过是不入眼的茶渍。但她依然有样学样,用手指沾了杯中凉茶,一边笑一边向着纸上点洒着,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淘气。
她重新将纸张贴在胸前,想象着纸上的文字与图画成了实打实的影迹,想象着会有浪漫的故事发生,想象着自己会成为这画中人还是字中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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