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一直以为丁织对安宇生没兴趣，才对他的示好态度冷淡。
既然牵扯到这种事情，口头交谈变得不再方便，沈莫与安然商量，他先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二人在“此刻”上聊。
他刚坐下，身份手环接连震动。呼出仅他一人可见的全息屏幕后，一连串文字消息跃入眼前。
“我哥看到那个弹窗后，暂时放弃加丁织了……他还在纠结。”
“她有和你谈过这件事情吗？”
“和丁织相处……你要小心。”
说实话，这是沈莫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安然对待丁织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折，她甚至从刚才起就不再称呼丁织为“女士”，而是直呼其名。
“我不明白，丁织看上去很正常。” 沈莫回复。
安然“……她可能明天就出问题了。”
说完，安然向沈莫发送了四个文件，文件名由上到下依次是：
《3260年人类代表大会决议解析 》；
《中心研究院医学部周报（3263年第52期）》；
《中心研究院医学部周报（3272年第52期）》；
《治安局年报合集（3270～3280）》。
安然：“你在几个文件里以‘局部增强计划’为关键词搜索。”
沈莫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打开《3260年人类代表大会决议解析》，将对应页面投影在半空中。
这本解析足足有两三千页，不过“局部增强计划”很好找，它就位于决议合集目录的第一项。
经由目录跳转到正文后，解析首先对局部增强计划被搬上人类代表大会讨论的前提进行了简要描述。
3240～3260年间，中心研究院发现某些情感衰弱症的患者，能够在各自所属的病情阶段中停留远超平均值的时间。
例如，患者的病程会在情感衰弱症的第一阶段上停留5～35年，5年属于病情恶化得最快的那一档，35年属于病情恶化得最慢的那一档，90%的人会在5～20年进入第二阶段，但仍有10%的人，在进入第一阶段后的第20～35年间才会进入第二阶段。
即便在往后的其他阶段里，这类患者中仍会有相当比例的人表现得出类拔萃。
中心研究院对这类患者进行了全方位的长期调查和归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较常人而言，这些人都长久地怀有某种强烈的情感。
这里的所谓“情感”，可以是对某事某物的执念，可以是由于先天因素或后天变故而形成的特定类型人格，比如偏执型人格；甚至可以是因疾病而造成的情绪激昂等。
作者给出了一个具体的例子。
按照当时的相关条例，出过工程事故但不负主要责任的工程师会被从现有岗位上解职，下调至带体力劳动性质的岗位上去；若这类“前工程师”希望重新进入原有职位，只能以特殊申请的方式与晨曦进行交涉，满足晨曦开具的一定要求后再重新参加分流考试，完完全全地从头再来。
这个例子要涉及到的就是这样一位公民，他原先就职于中心研究院，因为一场工程事故被解职；他立誓要重新进入中心研究院，于是向晨曦递交了特殊申请。晨曦开具的条件如下：
一、缴纳一大笔社会点；
二、五年内不得申请调离现有岗位；
三、满足前两项后，在次年的分流考试中成绩位列前15%。
这位公民接受了这三项条件，终其一生也未能达成它们。据周边的同事反映，他曾在想当长的时间内，都十分努力地想要达成这三项条件；他辛苦工作，从不请假。他白天工作进行繁重的体力工作，晚上挑灯夜读。
他不厌其烦地和身边的每个人讲述自己的不甘心、夜不能寐和辗转反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直到他情感衰弱症的病程进入第三阶段。他还是辛勤劳动，但再也没提过要重新进入中心研究院的事情。
然而，若周边的人与他聊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必定会条件反射似的，语气平淡地对旁人说，他要攒钱，攒一大笔钱，尽管攒钱的目的他不在乎了，可钱还是要攒的。
直至这位公民去世前，他在情感衰弱症的第一阶段停留了23年，第二阶段停留了15年，第三阶段停留了15年，远胜于其他患者。
到这里，解析的作者在这里笔锋一转，转述道：
“按照中心研究院的说法，‘这位公民的不甘心，这种强烈的执念反而在病程发展一事上拯救了他。根据许许多多类似的案例，中心研究院认为只要某种强烈情感持续得时间够久，出现的频次够高，患者就能借由此缓于被拉入深渊的更里层’。”
仿佛是为了找认同感似的，作者接着又放了好几段话末的落款是某某人类代表的文字，这些人类代表无一不认可这项计划。
其中一位人类代表甚至直接以这样口吻去评价这类患者：
“尽管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因为他们拥有的这些情感，而无法维持正常的家庭和社交生活，但冥冥之中，上帝为他们关闭了一扇门，同时又打开了一扇窗。”
报告厅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新的人醒来。沈莫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作者开始介绍“局部增强计划”本身。
这个计划的内容说来并不复杂，得出“强烈情感能延缓情感衰弱症发展”这一结论后，数名医学部的研究员联合向人类代表大会提出了开题申请，递交了“局部增强计划”的初稿。
该计划希望根据此前的调研结果选取一批孩童，通过人工干预的方式人为制造“拥有强烈情感”的个体。
由于“强烈情感”的来源可以有很多种，因此该计划着重强调为确保单一实验变量，应只在独立的个体上培育某一种情感。
一个萝卜一个坑。
3260年，以赞成票多于反对票的结果，局部增强计划在人类代表大会上得到通过，被允许执行。
约一百名年龄在五至九岁的儿童被选中参与计划。对这些孩子进行心理测验后，计划的负责人将这些孩子分为多组，每组对应不同的培养方针。
沈莫又翻过一页。
让他失望的是，解析并未详细阐述这些培养方针，只笼统且含糊地说，培养方针大体能分为“形成特殊性格”、“形成特殊渴望”和“形成特殊理想”三类。
至此，在这本《3260年人类代表大会决议解析》中，涉及局部增强计划的内容划上句点。
这是什么拆了东墙补西墙的破计划。沈莫摁了摁眉心，打开下一份文件，《中心研究院医学部周报（3263年第51期）》。
这份周报的扉页里写着其出版于3263年12月末，此时距离3260年正好过去了三年时间。
手指在虚空中弹动，很快，沈莫找到了其中关于局部增强计划的信息，那是一则中缝简讯，可怜兮兮地夹在周报的两个大版面之间。它的上头写的是本年度的消防演习事宜，下头写的是医学部图书馆近期需修缮的通知。
它自身的有效内容也很少，去掉套话，大意是：经过评估，一百名儿童中有约百分之二十五的人已于近日退出了局部增强计划。
沈莫皱眉打开《中心研究院医学部周报（3272年第52期）》，这是距离局部增强计划被批准执行的第十二年。
这一次，局部增强计划的讯息所处的位置倒不是报纸中缝了，而是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版面。
去除掉水话，它的大意是，局部增强计划并未取得预期成果，反而对参与计划的儿童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经人类代表大会评估，该计划被取消，有关资料同时被封存，尚处于参与状态的三十三名儿童一律转由晨曦担任监护人。
换言之，沈莫总结一下，在局部增强计划实行的第三年，百分之二十五的孩子退出了该计划，在第三年到第十二年之间，又有百分之四十二的孩子退出。
这十二年间，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打开最后一个文件，《治安局年报合集（3270～3280）》。按照年龄算一算，这期间曾参与过局部增强计划的孩子最大是二十九岁，最小是十五岁。
沈莫熟练地实施检索动作，最后得到两个报表，第一个报表的标题是“重大恶**件罪犯名单”，第二个报表的标题是“自杀公民名单”。
在罪犯名单中，沈莫找到了十七个人，他们的生平经历一栏均写有“曾参与过‘局部增强计划’”；在自杀公民名单中，这个人数则是七十四人。
也就是说曾参与过这个计划的孩子，至今仍在世的最多只有九人了。丁织是其中之一。
沈莫给安然发消息。
“我看完了。为什么，局部增强计划都做了什么？”
“不知道，就像回溯计划一样，这类计划都是有保密性的，只会定期含糊披露进度。”安然回复，“我不愿意说参与过它的人都疯了，但他们无疑……都不正常。”
这下事情大条了。沈莫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花板。
在他的头顶上方，晨曦之眼全睁着，静静地注视着他。刚才肖少烨冲天花板抱怨时，它就是这样全睁着的了。
沈莫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掉。起落之间，他的十指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最终还是打出了想表达的意思，并把它发送给安然。
“你哥加丁织得到的这个信息，它没有保密性？你哥就这么和你说了，你就这么和我说了？”
安然那边几乎是秒回。
“哦，我又忘了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的，一个公民得知保密信息后，晨曦会检索他的‘此刻’联络人，并告知其中的哪些人被允许分享该信息；往后若是再认识别人的话，如果有需要，可以再针对性地就此询问晨曦。”
“那你？”
安然回复：“我家就我和我哥两个人了，晨曦肯让我知道也不奇怪。”
“那我……？”
安然那边显然犹疑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发来回复：“可能你是丁织的被监护人？反正你在允许被知晓的名单里。好吧，实际上，我的名单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沈莫再次抬眼去看头顶上方的晨曦之眼。几乎是同一秒钟，晨曦的声音响彻整个报告厅：
“等待时间结束了，恭喜各位通过测试，沈莫、安然、肖少烨……”
晨曦挨个儿念出五个名字。数个鲜红箭头浮现在半空中，指向主席台后的幕布。
“……请几位依照引导标识的指示离开大厅。”
五人依言纷纷站起。
沈莫顶着一团乱麻的脑子往前，才迈开几步路，习惯性地留意周侧，猛然发现他们这五个人竟是在沿不同的方向分散开去。
他自己在往主席台的方向走，肖少烨和安然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中年男女则都在往后走。在肖少烨、安然和中年男女的行进方向的尽头，四道“拉链”浮现在报告厅的墙壁上。
沈莫走到主席台的后侧，在幕布前站定，然后一把扯开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