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沈莫从桌上翻过一个原本倒扣在木色托盘里的青白瓷杯，拿着它走到位于房门边墙壁上的直饮水机前，按下热水键。
朝日放下地图，手撑在桌子上，头微微偏转，看向沈莫说：“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房内天花板上安的是变色灯，好巧不巧，此时它对外散发的是柔和的昏黄色，衬得朝日碎金般的长发更加晃眼，蔚蓝的眼睛里也有点点细碎的眸光。
沈莫接好热水，捧着瓷杯走回来，在距离朝日两步开外的地方停下。“知道山上有两家食堂轮流营业，并且它们以月为单位交替开门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
“您反应得很快。”
“可能是最近见过的缘故，”沈莫喝了一口水，“我一直有在看失忆前做的课堂笔记，所以才有印象；我的生物课笔记里就有副子宫的手绘图。”
这段话真假参半。原主的确在生物课笔记里画过子宫，但沈莫之所以能反应过来食堂可能代表卵巢，依靠的还是上辈子的记忆。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响，门外传来隐约的塑料袋摩挲声和有些熟悉的女声：“69号，我们帮你把东西买回来啦，快开门呀！”
沈莫放下杯子来到门前，开门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朝日仍笑眯眯地站在原地。他压在把手拉开门，被一大包东西顺着门迎面怼到脸上。
沈莫：“？”
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抱着一大袋吃食和饮料，调皮地往他胸前塞。由于塑料袋里内容物充实，因此一部分东西在挤压作用下直接向上跑，最终达成了怼脸效果。
兄妹中的哥哥一脸无奈地站在她旁边，左右手也各提有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些日用品。
沈莫一一接过兄妹俩手里的东西放到门边的地板上。“都是我的吗？怎么这么多东西？”
“呃，是这样的……”
哥哥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沈莫解释了原委。
原来这个镇子上有一个大卖场，镇子里的人有什么需要都会去那个卖场进行购置，食堂宿舍的很多用品也是向这个卖场订购的；与之相对应地，镇子里很少有其他可以购置日用杂物的地方。
兄妹二人到镇上后，逛得有些晚了，落后于大部分人，因此属于下山员工里最后一波前往卖场的人。可没想到，就在他们准备抵达卖场所在地时，卖场方向远远地传来嘈杂人声，与之相伴的还有冲天火光。
他们好不容易拦下一个行色匆匆的当地居民询问，这才知道卖场连同其仓库前脚失了火，火势还很大。紧接着，二人联想到卖场的火即使扑灭，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恢复营业，因此在这期间，估计人人都得跑去那些小商铺买东西，难买上不说，可能各种商品都要涨价；同时，食堂向卖场订购的日用品也可能无法及时送到。
考虑到这些，两人干脆一合计，先把能想到的东西买了，并且买多点再说，顺便还带上了沈莫的份。兄妹俩的打算是，如果沈莫觉得这些东西他不需要，他们就自己把东西留下，再把钱还给沈莫。
这些设定听起来古里古怪的，先不提这种全镇物资系于一家卖场的设定……
“镇外没法及时向镇内输送物资吗？”沈莫问，“失火，这属于特殊的紧急情况吧？”
兄妹中的哥哥回答：“除了镇子到山上的路，绝大部分出镇的路都在修呢，别说车了，人都没法走。”
“绝大部分，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可以走的？”
“那部分路能运进来的东西很少。”
“有的梦境是会有些古怪的规则，”朝日冷不丁在背后插话道，“它可能只是为了方便梦境情节展开的设定，也可能是一种暗示；当然了，您可以选择遵守它，也可以选择破坏它。”
沈莫随意翻了翻兄妹二人给他买的日用品，都是些常见的东西，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向二人表示感谢，问过买东西的花销和卡里还剩的钱后，也没忘记之前谈好的要给跑路费的事情，询问该如何将钱付给他们。
“一楼有个ATM机，这是整个食堂唯一的ATM机，在那儿选内部转账，然后输入我们工号的其中一个进行转账就好啦。”兄妹中的妹妹说。她指了指自己说是12号，又指了指自己的哥哥说他是13号。
三人随意聊了几句后，兄妹俩提出告辞。沈莫关上门，朝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此前的现身只是这位人工智能心血来潮。
收拾好兄妹俩买来的东西后，沈莫在原地站了一会，但什么也没发生。
他想了想，摸了两个面包囫囵吃完，接着洗了个澡，洗完澡后他又出了趟门，装作笨拙的样子操作着ATM，给兄妹二人都转了点跑腿费，回房途中顺便在楼层中间找到了洗衣房……
处理完种种和现实生活别无两样的琐事后，他用房间里自带的钟设置了明天早上五点起的闹铃。这期间，朝日再没出过声，也无事发生。
沈莫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约莫五分钟后，察觉到四周还一切如常的他又坐了起来。
他打开床头灯，背靠床头柜出声：“朝日？”
“我在。”
朝日的身形浮现在床尾一侧。沈莫没想到他又突然现身，不好再坐在床上，翻身穿上拖鞋，站在床边。
“这个梦境的节奏和之前那个测试梦境相比很慢，这正常吗？你之前不是说，梦境主人想示于人的东西表达完毕，这个场景就会结束？”
“一般来说是这样，”朝日笑吟吟地回答，“但梦境主人的性格多种多样，不妨碍有的就偏好这种真实感。”
“所以从体感上说，我可能会在这个梦境中待不短的时间？”
“那要看您的选择，”朝日歪头看着沈莫，“您尽早引导梦境主人出现达到阈值的情绪波动，这个梦境就能尽早结束；或者，如果认为该梦境不适合被引导，难以出现可以达到阈值的情绪波动，您也可以申请直接放弃这个梦境。”
放弃梦境，这个操作沈莫在测试员的工作手册里见过。
没错，测试员在任何时刻都有直接放弃梦境的权力，这个权力的次数不限，但其相对的后果也十分明显——
扣工资，一次五百，扣完为止。
沈莫想了想原身的债务，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扣上痛苦面具。
朝日察言观色，适时发问：“所以，您还有其他疑问吗？”
“有，”沈莫弯腰，关上床头灯，又打开，侧头去看床尾的朝日。
“你为什么不像上个梦境一样只用声音和我交流，而是时不时出现又消失？”
朝日：“……”
他似乎没料到沈莫会这么直白地把这件事说出来，好看的脸上露出些困惑和苦恼。“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认识几天，可以随性一些了，没想到您还像初见那样害羞。”
沈莫……沈莫被这个迷之自信的答案创了一下，盯着朝日看了几秒钟，挪开眼睛。
堵不如疏。
“随你，”他关掉床头灯，“我不打算结束这个梦境，再看看吧，先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五点，沈莫在闹铃声中睁眼，身体有和现实生活中别无二致的那种，从沉睡到苏醒特有的轻微倦怠感。
他盯着卫生间镜中呈现出来的陌生的脸，飞快地洗漱完毕。穿上昨天发放的制服和卫生帽后，他出门，随着人流来到一楼。
一楼开放了两个贴有“工作人员专用”标识的窗口，一个是主食窗口，另一个窗口里摆着几个极大的菜盆，是打菜的窗口。
许多也穿着食堂制服的人拿着托盘在主食窗口前排成了长龙，在主食窗口打好主食后直接走到打菜窗口处继续打菜。
沈莫看了一下食堂里的钟，此时是五点二十分。
他找到放托盘的地方，也拿了个托盘去排队。快轮到他时，他发现站在主食窗口后的人是兄妹中的妹妹，12号，站在打菜窗口后的人是兄妹中的哥哥，13号。
兄妹俩笑眯眯地给他打了一顿分量充足的早餐。慢悠悠吃过早餐后，众人在食堂前聚集，自食堂通向镇子的路上也不断有人赶来。
在沈莫预估差不多六点的时候，食堂老板抱着一个抽签箱出现，箱子下还压着厚厚的一沓纸。
食堂老板扯着嗓子喊道：“第一波客人九点钟到，快来排队抽客人了，一个个，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
他说的每个字沈莫都听得清楚，但是——
什么叫抽客人？
沈莫一头雾水，人云亦云地排起了队。
排队过程中，他观察到食堂老板对待排到的工人的模式是：先从那沓厚厚的纸里抽一张递出去，然后让工人从抽签盒里抽数量不等的签出来。工人走完这一套流程后，则会先到一旁去仔细将拿到的纸看过一遍，接着走进食堂。
沈莫又等了一会，终于轮到他。食堂老板同样先抽了一张纸塞给他，再让他从抽签盒里一次性抽三张签出来。
沈莫随意抽了三张出来，那三张签上分别写着：
“福贵夫妇-每日早八点到”；
“钟岑夫妇-每日早九点到”；
“笛晨夫妇-每日早十点到”。
食堂老板看了看他抽到的签，哼了一声：“你小子抽的倒是挺平均的，行了，边上去吧，把那张纸上的东西也好好看看。”
沈莫依言走到一旁，去看那张最先被递到手里的纸，上面写着：
【工作流程（客人早上到位1.0版）：
第1步：在头位客人到来时间前一个小时确定今日使用的发菜窗口；
第2步：向后勤上报并领取今日预期提供给客人的菜肴；
第3步：向客人发放菜肴，陪同客人用餐和入住客房；
第4步：与客人预约在会谈室会谈的时间，与客人会谈；
第5步：去后勤帮忙至少一个半小时，其他时间自由活动；
第6步：四点半前到老板办公室汇报今日工作情况。
工作时间：早六点到中午十二点半，下午两点到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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