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快去冲个热水澡，咱们上午就出发——”
林燕的声音从内院传来，裴凛刚跑完步，视线越过矮墙头，看见林燕正在大包小包地往车后备箱塞。
暑假的第一天，是裴凛和林燕约好去看望外公外婆的日子。但是裴凛不理解探望老人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行李，内心正疑惑，却被满脸笑容的林燕推进了屋里。
“快去收拾收拾，我们八点就走。”
等裴凛带上大门，让她更不能理解的画面出现了：林燕吧小车开到了门口的道路上，两个小脑袋挤在后座，齐齐地望向她。
“不是去探望……”裴凛的睫毛，发尾都沾染了湿意，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可这样漂亮的小脸做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好姐妹跟着就算了，为什么陆越炀也跟着？
而且，没看错的话，他手上袋子里露出的那个角绝对是《中考真题精选》吧……
疯了。裴凛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天蓝色的小车缓慢驶入大道，两侧遮天蔽日的香樟落下一大片一大片接连的阴影。
“越炀，你有多久没来果园啦？”林燕抛出话题。
后座的少年回道：“三年。”
安易举起自己的小手：“我也三年啦！”
“好好，”林燕笑着，关上窗户打开车载空调，“等你们到了果园，要带着凛凛熟悉熟悉哦。”
两个乖小孩异口同声道好。冷气吹过她的手臂，不知是这车的冷气太足，还是想到自己居然是这车里唯一没见过外公给外婆的人，她的手臂起了一层薄薄的疙瘩。
小车从柏油大道驶入一条更宽阔的柏油路，视野内的建筑逐渐消失，柏油路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三色条纹，像彩虹似地绵延至山与山之间。
驶离闹市，翻过两座山，一行人才看见彩虹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大铁门，上面板正地写着五个大字——
好美味果园。
在裴凛的猜想里，两位老人应该互相搀扶着在门口等着女儿和孙女的到来，再上演一场含泪认亲的戏码。可大门口不要说老人，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有。
“你外公肯定是紧张了。”林燕的口中突然蹦出一句，笑嘻嘻地下车推开没上锁的大门。
“这老头……唉，我先带你们进去，”林燕回到车上，苦笑着解释道，“外公估计是第一次见凛凛，心里紧张。”
果园内的小路只够两辆车通行，比外面的柏油大道可窄不少。裴凛看着一排排挂满果实的树，这里的果树品类很多，但都罩上了棕色的小纸袋。所以裴凛只能根据树叶子辨别出这里起码产出三种以上的水果。
“到了。”林燕招呼一声，将车停在了一片四方的停车场内。
三个孩子仰头向不远处的房子望去，一个笑意盈盈的老妇人站在山庄的入口处——
这座山庄占地面积不小，入口处是气派的拱门设计，屋檐飞翘，像极了裴凛在首都见过的中式风格的大院。她侧头看向山庄附近的果林，幽绿的树影间点缀着几个蓝色的身影，背上黄色的竹编篓筐和树上黄色的纸袋连成一片，在蓝天绿林间格外明显。
“燕子——”老人的鬓角皆是银丝，腿脚却依旧轻盈，上前招呼许久未见的女儿。
她一眼就看到了裴凛，弯着腰端详了她一会儿，忽地揽过她的肩膀，亲昵道：“太像了，太像了……外婆一大早就起来了，就惦记着我的亲外孙女呢！”
“妈，你难道不惦记我吗？”林燕叉着腰，假装生气道。
“都惦记呢！我的宝贝女儿，还有越炀和小易，我都惦记呢！”
裴凛第一次见外婆，本来还觉得有些局促，她想不通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会感到隐隐的害怕，可这样的情绪在见到老人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的眼睛虽然不似年轻时那般清亮，却依旧清晰可见其中琥珀色的瞳孔。原来自己瞳孔的颜色是遗传外婆，她悄悄想。
“爸去哪里了？”林燕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环视四周也没见到臭脾气的小老头。
“在果园呢，”老太太压低声音，指了指在客厅看电视的小孩，“估计是还没准备好见亲外孙呢。不像我——”
老太太一脸骄傲地洗干净手上的一篮蓝莓，拍拍胸脯道：“我可天天盼着凛囡来。”
“不是吧，我都提前两个月说了，爸怎么回事……”
林燕扶额叹气，突然计上心头，她朝裴凛招招手：“凛凛，你过来，小姨和你说点事。”
裴凛乖巧地跑到她跟前：“什么事，小姨？”
小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眉眼弯弯，看起来让人欢喜得紧。
“你外公还在园子里，你去喊他来吃饭。那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精神很好的小老头就是你外公……”她担心裴凛认生，便又喊上后面两个孩子，“小易，越炀，你俩陪着凛凛去呗，外公第一次见凛凛，估计还不知道这小孩谁呢。”
“好——”安易跳下沙发，跑过来牵起裴凛的手，“我刚刚看见外公在哪，我带他们去。”
裴凛就跟在两个小孩后面出门了。艳阳高照，她觉得眼前的土地都在滋滋冒着热气。
“凛凛，戴帽子。”安易轻车熟路地走进大门旁侧的小屋，拿出几顶草编的帽子，选了顶最漂亮的递给裴凛。
“我戴这顶就行。”裴凛没有接她手里的蕾丝边小草帽，而是拿走了另一顶没有任何装饰的宽边草帽。
“好漂亮！凛凛戴什么都好看！”安易甜甜道。
裴凛自然抵挡不住自家好姐妹的夸夸，鼻子差点没翘上天：“也就一般般吧。”
旁边拿着一模一样帽子的陆越炀看看裴凛，再看看自己手上的帽子——一顶再普通不过的草帽。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连一顶草帽都能夸出来花来，他想。
两人带着裴凛越过小道，进入果园。
算不上高大的树木硕果累累，足足有两个成年人拳头大的果实被黄色的纸袋包裹，垂在枝叶间。果园雇佣的工人不算少，几乎每走几十米就有一把蓝色小梯子架在果树旁，身穿蓝色制服的大叔阿姨们都乐呵地看着经过的孩子们。
“为什么地上要铺塑料薄膜？”裴凛指着果树下白白的一层膜，好奇地问。
安易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一旁的陆越炀开口道：“反射阳光。”
突然，裴凛身侧的梯子顶端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对少年的回答很是满意：“果子呢，因为重力的作用，大多都是生长在叶子下。而果子要想着色，就必须接触阳光，那躲在枝叶下的果实该怎么得到所需的光照呢——”
一个穿着蓝色条纹的小老头爬下梯子：“当然是铺一层会反光的东西咯，但考虑到成本，我们使用的一般都是塑料薄膜。”
他头顶也带着宽大的草帽，帽檐投下的阴影使裴凛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你就是裴凛？”
裴凛眨眨眼，扬起自己的脑袋：“是。”
“吃个香梨——”老头朝她丢了个巴掌大的果子，“算是外公送你的见面礼。”
裴凛内心很是拒绝吃这个没削皮，甚至都没清洗过的梨子，但盛情难却，她犹豫着咬了一口。
“这里的果子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除了正常的施肥除虫，我们不会把药水接触果实。你放心吃。”老头在一旁理着篓筐，心想这小孩果然是被养得娇贵。
“好吃吗？”他背起篓筐，站在阴影里问裴凛。
裴凛眯着眼，这个果子虽然看上去卖相不错，可吃起来一股酸涩味。不知是素未谋面的外公给自己的下马威，还是她的运气差到随手一接的都是坏果子。
她斟酌了一番，开口道：“还行……”
“好吃就是好吃，难吃就是难吃，还行是什么！”
谁都没想到对面的老头陡然提音，吓得裴凛浑身一颤，顿时感觉一股热流溢出鼻腔。
“凛凛！你的鼻子又——”
鲜血沿着她的人中流向嘴唇，泛着白的唇立刻被血浸染，大量的血从她的下巴滑落，在白T上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本想吓唬吓唬外孙女的老头立刻慌了神，丢下篓筐跑过来查看裴凛的情况，可裴凛的血却像一条红色的小河，塞纸巾试了，提手臂也试了，看着血流不止的小孩，他突然慌了神：“凛囡，是外公不对，是外公不对，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身边的陆越炀刚要从口袋里掏出药膏，老头已经抢先一步捞起裴凛就往山庄跑。
他上了年纪，跑起来自然四肢不协调，像曲着两条腿直立蹦跳的青蛙。
安易一把夺过陆越炀手里的药膏，追了上去：“外公，你快放下她——有药膏——”
本就耳背的林老头哪里听得到她的声音，他用尽半辈子的力气夹着孩子向山庄跑去，急得就差当场飙泪：“老太婆——出人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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