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然点燃传音符,阖目,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油尽灯枯的灵台,犹如死水般无波澜,无法感知心魔痕迹。
这幅光景有利有弊,假设魔心已生,散去灵力避免灵能爆体反倒安全,可没有灵力护身,没有自保能力,她就成了过路野狗都可踩死的蚂蚁。
人心有时比魔心更可怕。
目前,她有三件要紧事:一是降低他人的杀意值;二是找法子恢复灵力,并了解莲华派前人入魔相关记载;三是收拾算计她的人。
唔。
连然难受地摁住心口。
杀心。
她感受到了自灵魂深处躁动的杀心。
大约半刻钟后。
一道黑影从门缝滑入,悄咪咪喊了几声‘小连道友’。
无法用灵力催动阵法,只能物理烧纸,连然用火折子点了张灯符。
咒纹抽出金丝银线,灵活攀附墙壁,缠绕房梁编织花纹,将屋子照得美轮美奂。
来人是位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可惜生了双三白眼,通体气质有些晦气。
但他是个机敏灵活,八面玲珑的,深知这点缺陷,于是总将眼睛弯弯的眯起,显得顽皮和善,加上一张巧嘴,诱得人不自觉与之亲近。
连然薄唇轻启:“琉璃子。”
琉璃子撇了眼烧符的青烟,眼里闪过光彩,笑眯眯道:“连道友找我何事?”
连然道:“先坐下,喝杯茶。”
莲华派壁垒森严,招收弟子慎之又慎,却格外喜结善缘。
尤其对野生散修持关怀态度,只要上门就分配洞府和灵石助其修炼,善名远扬。莲华之巅吸纳了大量散修,各山头鱼龙混杂。
此人自称琉璃子,正是寄居莲华山的散修。
琉璃子老母是个乞丐,怀他时生活拮据靠挖野菜过活,意外吞服了一颗细石。
等到足月生产,胎儿裹着完整孕囊,据说那孕囊状如琉璃,彩云流转,光彩夺目,琉璃子名讳由此而来。
这厮逢人必侃一番本人现世时的异象,前段歌颂慈母艰苦,中段感恩神明慈悲,最后总结:生来低贱咋了,他可是有仙缘的!
琉璃子想成仙,想当人上人,兜兜转转来了莲华派。
连然喝了口茶,道:“琉璃子,我现在这样,可是托了你的福。”
琉璃子眉毛抽了抽,嘀嘀咕咕,发出微弱的抱怨,“怪我怪我!怪我多事儿,怪我话密,怪我憋不住,听了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心里不平才自作主张和你唠两句,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
“也不是怪你。”连然笑笑,“强扭的瓜,不要也罢。”
琉璃子奇怪,“小连道友看开了?不是怪我多嘴,来、来找我算账的?”
“叫你来是想问问,”连然抬起眼帘,盯着琉璃子,问道,“我去寒冰洞找明溪仙子,你不会跟别人说了吧?”
屋内顿时陷入沉寂。
连然眼扫到对面人胸口,皱眉,没有杀意值。看来金格只显示重要人物,而非琉璃子这等边缘分子。
琉璃子没有回答,连然也不催他,两人沉默对坐着。
琉璃子窥他神色,忐忑道:“连道友这是何意?”
连然往前偏了偏,略微俯身嗅了嗅,问道:“你沐浴焚香才来见我的?”
“……是。”琉璃子不自在后仰。
连然道:“很好闻。”
琉璃子讪笑道:“凡人自制的普通香,比不上蕴含灵力的道香,如果连道友喜欢,我那还有些……”
“你留着吧。”连然摆摆手,“我累了,到这儿吧。”
琉璃子:“那……”
“随口一问,不用紧张。”连然道,“宗门盯梢我的多去了,你不说,那些人也知晓。”
琉璃子连忙起身,躬身拜了拜,“告辞。”但走了几步又停下,夹在门缝里,轻声道,“连道友放宽心,那丘挪配不上你。”
“……”
后几日,连然一头扎进藏经阁,埋头苦读,查阅大量古迹,想找到灵法复原和有关先人入魔的记载。
可惜,寥寥无几。
忙活一天,连然伴着月色回悠然院,累惨了,沐浴更衣后,懒懒散散趴着。
一边回忆古籍内容,一边用巾帕裹着冰块敷眼,后天眼珠脆得很,见风流泪,用多了火辣辣疼。
这几日她安静呆着,避开连决和丘挪,也没有掀起任何‘恶毒’风波,觉醒值上升到55%。
因为灵气散尽,伤口恢复缓慢,失血多精神疲累,五感一日比一日迟钝。
半刻钟后,连然沉沉睡去。
未注意屋檐上一闪而过的人影。
……
“丘挪个孬种,竟然没一剑砍了她!”
“今天一定要弄死……”
身体好沉重,像被山压着,连然想睁开眼,可是不行,她被困在黑色梦境里奔跑、奔跑,却找不到不出路。
“……唔!”
等她满头大汗挣扎醒来,愣住,床前围着一圈的人。
全是面生的男修,穿着淡蓝色衣袍,一身外门弟子的装束。
一道桀骜的声音自从头顶传来,“哟,她还困着呢,快帮人清醒清醒。”
“水来咯——”
哗啦一声,一桶冰水迎头浇来,不及躲避,连然只着单薄里衣,顿时寒颤连连。
有人催动荧光阵法,白光闪过,昏暗的屋子变亮堂,将这群夜袭者面貌显露出来。
领头的是个满脸阴鸷的白面小生,胸口上明晃晃的金长条:【赵庆[杀意值]:98%】
连然后牙槽一紧,沉声道:“狗东西,敢偷袭我!”
来人是赵庆,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
他俩有翻不了篇的大仇,虽是这厮一面之词,连然却也无法全盘推脱。
多年前,连宗主失去至亲至爱,心情悲怆难平,渐渐生出了死志。
他自觉无余力再管教弟子,便与各长老商议对策,最后决定门下只留连决与连然。
问及其他弟子去处,连宗主一句轻飘飘的‘放回家去吧’,便断了师徒情谊。
赵庆便是那拨遣返归家中的佼佼者。
莲华派乃天下第一剑宗,剑修们削尖了脑袋争流,自然不愿离开。可宗主遣散之人其他长老不好收,那群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转去当个低等外门弟子,这才又留了下来。
无名小卒和宗主亲传,两者天差地别,巨大落差感致使那群人心态失衡。
他们不敢埋怨连宗主,可怨愤难平道心受阻,赵庆带头把那些委屈与怒火通通冲她发泄,不死不休。
“不装死了?”赵庆粗暴掐住连然脖子,注入一道凌厉气流。
真气霸道,连然瞬间疼痛难耐,经脉似被剪刀暴力剪开,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赵庆狂笑,“一点点真气都受不住,你果然灵力散尽了。”
连然被他钳制,挣不脱就死抠人眼珠,咒骂道:“放开我,你个卑鄙无耻,没人要的死混蛋。”
被戳肺管子的赵庆顿时黑脸,“这样了还嘴硬!”,握拳重重朝她肚子砸去,“废物只配被人宰割。”
“唔……咳咳咳……”
胃登时翻江倒海,连然蜷缩成一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唇间呕出清亮液体。
赵庆向身后勾手,“小五,好东西别藏了,拿出来,我亲手喂她。”
方脸黑瘦男子听话上前,小心翼翼取出黑色木盒,并在赵庆的指示下,贴心向连然讲解起丹药的妙处。
“炉火纯青丹,也叫碧黔丹,是炼体炼心顶级丹药。小连师姐吞下后,腹中燃起熊熊烈火灼烧五脏六腑,内脏烧成灰烬化作黑烟吐出。此丹妙在虽不能起死人肉白骨,却可令脏器再次生长。”
“只要有燃料火焰不会熄灭。脏器生了灭,灭了生,循环往复,直到口中黑烟变成碧色火焰。到那时,连师姐要么死亡,要么已锤炼出火烧不化的体魄。”
小五话锋一转,“连师姐无灵气护体,内脏烧一轮都熬不过,你会再烈火焚心中痛苦中慢慢断气。”
小五讲解完,赵庆立马兴奋:“好好好很好,这丹好!”
【滴——】
【宿主你好,经检测,赵庆杀意值达100%,虽存活率低,也请快快逃跑!】
“……”连然无语凝噎,我很不好。
心觉不安,欲跳窗而逃,却被轻松捉回,嘴被掰开强塞了丹药。
碧黔丹凶猛,仅仅两个呼吸,她便软软歪倒在地,抖如筛糠,满地打滚。
哀嚎了四五声,脸色快速衰败,口溢黑气,逐渐浮现死气,绵软无力的身子不时抽动两下,一旦动弹,就大口大口呕出混合焦黑内脏的血块。
血水汇聚成一条小河流,一下子死不透。
赵庆百无聊赖环视屋内,指着墙道:“那副画不错,拿来我鉴赏鉴赏。”
连然恍惚察觉,虚弱道:“别碰它,赵庆,我不会放过你……”
赵庆噗嗤一笑,道:“连然啊连然,死到临头还嘴硬。宗主正闭关,丘挪不护你,你没了灵力,哪儿来底气叫嚣。”
外门跟班取下画卷,赵庆端详许久,曲指敲击程南阁的脸,嫌弃道:“居然像爹,这张脸真讨人嫌,给我烧掉。”
“赵庆,你敢!”连然支起上身,小腹剧痛,脸栽回地面。
画还是被点燃了。
贪婪的火舌将画卷烧成灰烬,摇曳火光映照在瞳仁,连然咬紧下唇,下巴酸紧,两行泪水滑落,双肩卸去力气,沉沉的无力感重重压着全身。
弱,我太弱了,连父母的遗画都保护不了。
哈哈。
真是个废物。
心随志消,连然的脸色更加灰败下去。
“师兄快看,我得了个小玩意儿。”有人搜刮屋子,寻出只老旧的木雕小马驹。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赵庆拿起小马驹掂了掂,见蔫儿吧唧的人又活了,倏地笑了,挑眉问,“看来有故事?那没办法,它不能全乎了。”
赵庆用灵力使小马驹悬浮,一边观察连然表情,一边暗暗施力,直到马驹出现裂痕,连然颤抖着伸手,“住手……”
这群人嘻嘻哈哈起哄,将小马驹拿到她面前逗弄,“还给我,”连然乘机抢夺,握在手心,牢牢护住。
“你宝贝它我就放心了。”
赵庆踩着连然手背,狠碾一圈,听见骨头断裂的咔嚓声,露出满意的狞笑。
凭空多个诛心的法子,赵庆别提多开心,目空一切的人不好磋磨,这样多好……
突然——
一道厉如罡风的剑气袭来,竹林震响,门扉破碎,剑光气压山河,将赵庆等人逼得连连后退。
众人惊诧朝门外看去,只见连决阔步而来,身姿挺拔,步伐稳重,阴沉着一张脸。
进屋后,向周围扫视一圈,停在血肉模糊的连然身上,眉头拧到一处。
“谁做的?”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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