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崖悬壁，地牢入口处。
“咳咳。”
形迹可疑的连然低咳了两声。此地荒凉，也不吉利，门派中少有人来，入眼处除了她没活物，只听得见呼啸的寂寥风声。
闪身走入地牢通道，甬道里一片漆黑，虽置有烛火，但三三两两距离遥远，聊胜于无而已，还需凭感觉摸索前进。
脚步放的极轻，不时警惕朝后看去，十分小心谨慎，毕竟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想再次被跟踪。
突然，前方一道惊怒声炸响：“地牢重地，闲人勿入，鬼祟者杀无赦！”
连然被吓得腿软，结巴问：“谁、谁？！”
左前方依稀立了个高大男人，烛火细小如豆，烛光缓慢晃动，在他的侧脸落下深沉阴影。
光线十分黯淡，无法看清其面貌，好在距离不尴尬，可以看到那抹熟悉的金光，连然顿时又怕又气。
那是丘挪，她那冷峻寡言的前道侣。
“你干嘛躲在那儿装神弄鬼的吓人？”拍拍胸口，安抚一惊一乍的心脏。总感觉这人故意出声吓她，不过即刻打消这荒唐念头，丘挪不会和她玩笑。
“你来这儿做什么？”丘挪从黑暗中走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凉得让人发冷。
连然将目光投向心口，心情黯淡了几分，【丘挪杀意值：97%】，纹丝不动的数字。
那日降服赵庆后，她满心欢喜冲了过去，想看看杀意降低了多少，结果大失所望。
当时心都快碎了，又生气又委屈，她想不通，都说了毁尸的不是她，为什么丘挪的恨意和杀意一成不变？
见她久久未动，丘挪微偏过头，奇怪问：“你最近怎么总发呆？”
“啊？没有啊。”连然慢吞吞回了句，回过神后闻到丘挪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想到了什么，抓住他焦急问，“你把他杀了？”
“……你担心他？” 丘挪挣脱手，眼神不悦，“只有同谋才会关心凶手。”
“你这样让我说什么才好，可不可以别这么草木皆兵。”连然颇为无奈，小心斟酌片刻，轻声道，“说句你不爱听的。怎么说赵庆烧的……也只是一具尸体，长老再严厉问罪，也不可能要他性命。”
“只是一具尸体？”丘挪‘呵’了一声，嘴角浮出一抹冷笑，下一刻他周身灵气震荡，脚下石砖受不住力裂开，心口杀意直逼99%，他一字一句质问，“连然，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风趣幽默、很清白无辜？竟敢当众说出‘合卧而眠’这种亵渎仙子的话？明溪受辱你难道一点责任没有？”
“赵庆一干人冲你去的，是你平日胡作非为的孽债！打开寒冰洞结界是你，你委屈生气、觉得不公平？真滑稽，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无辜？”
“我没有……”连然身体僵硬，睁大双眼怔在原地。
这些话连然无力反驳，于丘挪而言，这些确实是件不可原谅之事。
这一瞬间，她也认清了一个现实：丘挪似乎从来没想过，她为什么去找明溪。在对方眼中，她的心情不重要，不值得考虑，不会去理解。
她那如珍宝般的爱情，于丘挪，一文不值。
丘挪不打算放过她，“我看不到你没有，我只看到你沾沾自喜、哗众取宠。”
连然沉默不语许久，迫于对方威严而收紧的肩蓦然松懈，双手无力下垂，忽又握成了拳头，缓慢抬起右手。
见状，丘挪皱起眉头，肌肉防备弓起，摆出反击姿势。按照她暴躁易怒的性子，很快就会气急败坏地动手。
啪！——
一道皮肉相击的清脆响声回荡在通道内。
下一刻，啪啪啪啪啪数声紧随其后。
“我该死！对不起！”
“我该死！对不起！”
“我该死！对不起！”
连然正左右开弓地扇自己耳光。
两边脸颊快速红肿，显现出清晰掌印，她的身子轻微摇颤，眼泪潺潺流淌，如丝线一般滴落。
“我该死！对不起呜呜呜呜。”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放声大哭。
她其实不想哭的，可不知怎的，眼泪一点也憋不住。
甚至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
“你……”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丘挪错愕地张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连然。见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丘挪拉住她的手，“别打了。”
连然的手腕细瘦，丘挪重新打量一番，发现人清减许多，耷拉着肩整个人瘦骨伶仃的。
不能继续打自己，连然没缓过来，仍哭哭啼啼，“真的对、对不起。”
“行了，别哭了。”丘挪侧过身，不想再看她，“他活不了多久了，要说话尽快。”
连然听话的向前走，边走边擦眼泪，肩膀抖动，偶尔传出一两声啜泣。
不知为何，她又停了下来。
“丘挪，你有过，哪怕一刻，把我当做妻子吗？”她问。
丘挪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迟迟未开口，但最后，“没有。”
“好。我知道了。”
连然回过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了，有几分调皮，几分羞怯，非常俏丽讨喜。
丘挪怔愣，恍惚回到年少，连然三天两头扰他清修，撒娇打滚让他一起下山赶集。
只是，眼角的泪珠和脸颊丑陋的指痕，提醒着他早已时过境迁。
注视连然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只剩下黑漆漆的、没有尽头的隧道。
丘挪脸上的线条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他本人并未察觉，连然也不再有机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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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然揉着脸和眼，骂自己不争气，显而易见的答案还问，丢脸丢到阎王殿。
“就哭最后一回。”她一边对自己耳提面命，一边推门走进地牢内部。
最靠里的房间，借月光看清吊挂半空的赵庆，连然惊讶挑眉，丘挪用词精准，赵庆的确命不久矣。
连然出声：“好久不见。”
从狭窄的窗口向外眺望，月亮四周围绕着一层淡黄色光晕，朦胧的月光落在无路可逃的悬崖峭壁上。
“连然？”赵庆挣扎动作过大，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叫苦不迭，“啊啊啊疼死老子了！”
连然笑：“别这么热情嘛。”
近距离观察，发现他灵根微弱，根基损坏仙途无望。连然刚准备惋惜，瞥见其心口大大的100%杀意，即刻摁住泛滥的慈悲心。
赵庆倒吊着，艰难抬头问：“你来干什么？”
病体更易感受到凉意与湿气，连然打了个寒颤，“敌不可纵。我今日来棒打落水狗。”
赵庆并不意味：“你想杀我？”
连然连忙否认：“我不杀你。”
赵庆哼笑：“鬼才信你。”
说罢，就见连然从收纳袋中掏出各种兵器，刀枪剑斧、鞭锤棍棒，种类繁杂数量很大，没会儿功夫便堆积如山。
赵庆惊骇：“你想干嘛？要杀就杀，别他娘动私刑！”
连然哈哈气，认真擦拭着狼牙棒，笑道：“给个痛快也可以。”
赵庆沉默，“什么条件？”
连然放下武器，俯身过去，道：“告诉我躲在你背后的人。”
赵庆眼珠一转，说道：“那你附耳过来。”
一阵嘀嘀咕咕。连然了然点头，“果然是他。”
赵庆惊讶：“你知道？”
“猜到了。”连然点点头，“怕收拾错人打草惊蛇才没动手，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
“哼，装腔作势。一脸巴掌印。”赵庆嘲讽道，“没了一个我，你日子照样不好过。”
“嘴贱。”连然转身，继续摆弄武器，“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得好好帮你选。”
看着连然挑挑拣拣，想到死期将至，赵庆心脏振动，鬼使神差开口：“连然，你能不能放了我？”
连然想都没想拒绝：“想得挺美，你死了我才安心。”
赵庆：……
连然犹犹豫豫，点兵来点将去，选中一枝花骨朵。
“你要用一朵花杀我？你瞧不起谁！”赵庆满脸狐疑。认命之后，对自己的死法变成了好奇看热闹的心态。
连然笑：“你害怕了？”
赵庆道：“我怎么会害怕。”
连然道：“主要还是想给你个全尸，大卸八块的死法太难看，脏眼睛。”
“……”
连然打了个响指，花骨朵徐徐绽放，花瓣白嫩花蕊淡黄，散发淡淡清香，淡雅却让人心生迷惘。
将花抵在赵庆鼻尖，不用她威逼利诱，赵庆便心急地深深吸了一口，将花香嗅入肺腑，露出痴痴的笑，一副飘飘欲仙、如痴如醉的快活模样。
“这花叫‘如梦来’，良善之人采撷，花神喜之，美好记忆。恶毒鼠辈，花神厌之，重复恐怖记忆。与碧黔丸相同，利弊全看自身造化。”
连然将花悬浮在赵庆头顶，轻轻抚了抚花瓣，温柔道，“赵庆好好享受今夜，愿你有颗菩萨心肠。”
连然原路折返，走出百米，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朗声。
“赵庆定不辱莲华使命，不负师父教诲，潜心修炼，修身修性修道心……”
“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守护苍生……”
这是拜师那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拜得名师，前途无量。
只是这声音与这幽暗的地牢不想匹配，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
很快，情况急转直下，牢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
“师傅，您见一见徒儿啊，我不走，我不想走，求您了师傅，不要抛弃我师傅！师傅！”
“连然连然，我杀了你，不……你杀了我！杀了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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