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若要宋檀自己说,接下来连着好几日在绣生绣坊里当个小绣娘的日子,应是她来了淮武郡后,最是放松的几日。
绣生绣坊里的活儿确实不累,加之宋檀有刺绣的底子在,真真是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她适应得比绣坊里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快,没个三四日,她就被当日考核她们的那位东家的绣娘给注意着,时不时地还被夸赞个几句。
每当这时,宋檀总会不压下扬起的嘴角,直接笑着道:“一般般吧。”
要是她身后有尾巴,总会翘得老高了,生怕谁看不见似的。
有别的绣娘来问宋檀一些刺绣方面的事时,宋檀每回都是细致讲,毫不吝啬。
是以越是到后面,宋檀在绣生绣坊里甚至要算混得是风生水起,她都觉自己要涨工钱了。
“你就等着吧,我很快就会把钱给你凑齐的。”宋檀扬了眉地对赵堰道。
“到时你再给我算个数,凡是我与你住在一起,吃了你的,或是用了你的,你都给我报个数,我连本带利地统统还给你。”最后的半段话,宋檀一字一句地补充,无比清晰地说与赵堰听。
不过就是百两银子,到时等她好好攒攒,还怕给不起吗。
赵堰正磨着刀,刺啦刺啦的,刀刃沾了水,愈发显得锃亮。
他头也不抬,只是擦了擦手中的刀,道:“哦,知道了。”
宋檀道:“你别不信啊,今日东家都还夸我手巧来着了,说不定再等两三月,我就涨工钱了,三年,总会凑齐的。”
赵堰终于将目光从自己的吃饭家伙上移到满目神采的宋檀身上,他掀了掀眼皮,眼底闪过一瞬的灰色,像是一下子莫名心情低沉起来的模样。
宋檀瞳色蓦地收紧,脚步不知道的方向的小挪了挪,是觉得站哪儿都不合适。
“你,你,你是不是喜……”宋檀紧张又局促。
短短一瞬的时刻里,她整颗小脑袋里的思想倒是哗的一声如洪水乍泄,什么都想了个遍,最离谱的也都离谱的想了。
他,他,他该不会是。
不是会,不会是……
要不她多给他一点儿的银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檀脑内一团模糊,她闭了闭眼攥紧拳,狠心告诉自己,大不了到时……
“我又不会涨。”
忽地,赵堰出声,闭着眼的宋檀光是听着,确实觉赵堰的声音够伤感的。
但,伤感,也不是这般的伤感的吧?
宋檀愣然睁开眼,“什,什么?”
赵堰弹了下锋利的白色刀刃,叹气道:“我的猪肉又不会涨价。”
“别的人都没有涨,我肯定不能先涨的,名声都要臭了。”赵堰摇摇头,确实够悲伤的。
宋檀脸上浮现起一抹尬色,弯起的唇角弧度都僵住,“你,你还挺在意名声的。”
“那可不是,做生意,首先要讲的除了诚信和义气外,就得数名声了!”
-
好景不长,事与愿违。
宁吴府秀生绣坊的生意一点儿都不好,甚变得越来越差。
眼见着绣娘们的工钱都要发不出来了,可距离开业,也才一月方过。
杜秋田赔笑给众人解释,说是他们方从外地来,步举确实艰难,不过再过些日子就好了,众人的工钱他一定会发的。
一日复一日,五日过去,杜秋田每日解释的话都不带改的,过来过去也只反复这两句。
渐渐有人抗议,既然当初摁红指印时,说好了一月发一次工钱,那就得按时发。
杜秋田也不好糊弄,拿了当初的十日定金出来说事,定金这种东西他都给得起,月钱还会少吗,只要再给他一点时日,他定会给出工钱。
这种话,宋檀耳朵都快听起茧子,心里再怎还是有点焦虑在,拿不准。
她与刘敏说了一次,刘敏也是这般,所有绣娘大家面上虽未明说,可底下也早就怀疑起杜秋田肚子空空。
结果还没等宋檀她们几个自己想出个法子出来,杜秋田先带着东西跑了!
整个绣生绣坊楼里空空如也,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就剩一些实在搬不走的木桌和木凳,或是不值钱的布料边边。
一番没有东家在场的乌烟瘴气吵闹过后,是一片的死寂无声,所有绣娘,无人再开口。
最终,有三四个誓不甘心的绣娘跑去报了官,说是再怎样都要把杜秋田个揪出来,她们信他,他就这般偷偷跑路?
坐在绣坊门前石阶上的人越来越少,刘敏啐了一口,她问宋檀,“你要回去吗?”
她们找不到杜秋田,总不可能一直在这儿干坐着。
宋檀讷讷摇了摇头,像是还未从眼前的残酷事实里回过神来,怎么都不信。
刘敏也不好说话,毕竟人是她带来的,她捶腿道:“这该杀千刀的,自个儿没银子发我们月钱,就大晚上地偷偷跑路,亏得他做得出来,断子绝孙去吧。”
刘敏骂了整整一通,胸腔内的不消怒气始终在,她瞥了眼宋檀,小心试探问:“宋檀,要不我们先回去了吧,在这儿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啊,听姐的话,咱们先回去吧,明日再去官府看看,万一他们抓到人了呢?”
宋檀垂头捂着耳朵摇了摇头,声音极低极淡,“刘姐,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刘敏起了身,一步三回头,“那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你记得早些回去。”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一个时辰也未至,绣生绣坊门铺前,只剩了宋檀一人还坐在石阶前。
门铺前聚众看热闹的人早就散了,整条街道应景似的空空寂寂,除去三两声的小贩吆喝声,再无别的其他多余。
宋檀将头埋在双膝之上,好似这般自己就能稍稍的好受一些。
活计没了,银子没了,她攒不出钱来了,也还不了赵堰银子了。
她什么都没了。
日头渐渐西斜,人影被拉得长。
宋檀还是维持着先前坐下的姿势,一点儿也未曾变过,前几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复地又沉到谷底,沉的还是个结了冰的谷底。
她真没用。
宋檀吸了下鼻子,捡起脚边的一根枯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着叉。
捡起之际,她看见自己脚上的鞋,是一月前赵堰送给她的那双。
鼻尖酸涩感更浓,宋檀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用力在地上划上一横。
“宋檀?”
宋檀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像极了小时生气离家时,爹来寻她的声音。
可爹早就不会再来寻她了啊。
这下不止鼻尖酸涩,喉间也哽住,宋檀握紧枯树枝,再次划上一竖。
“宋檀!”
蓦地,又是一声。
真真切切的,不是她幻听。
宋檀抬起头,霎时赵堰刚好跑来,身后斜阳暖光打在他的身上,将身影恰洒落在她的面前。
赵堰似很急,问:“你为什么不回来?”
“我。”宋檀张了张口,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口,眼泪先一步不争气地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整整一日憋住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像是得到深处解放,一旦泄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
宋檀凝着赵堰,抽抽噎噎道:“我活计没了,赵堰,我,我攒不出银子了,也还不了你银子了。”
“你哭什么啊?”赵堰蹲下身,面对着女人在自己面前哭的这件事儿,他确实没法,他道:“刘姐都与我说了,不就是人跑了,你没了工钱了吗?多大的事,还不上就还不上了呗,老子又不是缺那点儿银子。”
宋檀哭得面红:“这不一样。”
“哪儿就不一样了?再说了,你确实没欠我银子啊,我都不计较了,你还一个劲儿的想着做什么?”赵堰道。
怎想宋檀哭得更甚,那眼泪跟个要把他给淹了的节奏,赵堰缓了缓语气,“走了,跟我回去了。”
“我不要。”
“你在这儿坐着,就能坐出个什么名堂出来了?走了,跟我回去了。”
赵堰作势去握宋檀的手腕。
宋檀一下将两手都往怀中藏了去,还是不想离开的意思,好像她只要在这儿坐着,杜秋田就能带着该属于她的银子回来。
赵堰伸回停顿在空中的手,“你怎么这么倔呢,我赔给你好不好啊?”
“我不要你的银子。”宋檀侧头捂住脸再次道,“我连之前欠你的银子都还不上了。”
赵堰豪迈一拍胸膛:“我说了没事就没事的。”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背你回去了。”赵堰笑,拔开宋檀的手。怎么好像到了这儿,他确实跟个老父亲一样了?
宋檀猛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去了。”赵堰起身,等宋檀。
宋檀攥了攥身侧衣裳,终还是跟着起身。
-
除了上回赵堰来镇口寻她带她回去,和赵堰背她回家的那两次外,宋檀从未和赵堰走在一起过。
有她一开始的不愿,也有后来的没机会。
而今日二人再次走在一起,两人中间隔了好远的一小段距离,足足有三人的间隔。
要不是街上有人认识赵堰,知道他与宋檀成了亲,怕是旁的人看到后,千想万想也想不出连个走路都要隔了距离的赵堰和宋檀有什么关系。
宋檀始终垂着头的,小脸都不怎么看得完全。
她的眼眶和鼻头还是红红的,她不想被人看了去。
另外其实她也不怎想,让别人看出她和赵堰有关系。
宋檀内心深处想到的这两句,前一句还好,后一句想出来时,宋檀自己都差吓了个跳。
她小心翼翼的,小幅度地抬了点眸,微微地打量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赵堰。
他正与人笑着谈话,大大咧咧的嗓音从来不会收敛半点,好似永远都这般,与谁都真心。
忽地,正与赵堰说着话的人好像注意到宋檀,问了赵堰一句有关宋檀的事情,赵堰顺势回过身往宋檀的方向看了来。
四目相对,只一下,却也足够宋檀蹭地又将脑袋给埋回去,像极了一只跟在赵堰身后的小鸡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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