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婴儿塔中

玉蝉衣被那突如其来的大力踹门声吓得手抖了一抖,险些将陶碗打翻。她微微皱眉,抬目望去,就见黄氏走了进来,一张干瘦刻薄的脸拉得老长,眼神不屑,仿佛时时不满似的,一开口就是嘲讽的话。

“瞧,我就说嘛,这小灾星轻易死不了,费不着请郎中,这不,睡一觉就好了。”

玉蝉衣盯着眼前这个刻薄的中年妇人,刚想“回敬”两句,一旁的要儿却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制止她。

玉蝉衣看一眼面带惧色,朝她偷偷递眼色,示意她别开口的要儿,生生忍住了话头。

据方才要儿所说,这黄氏脾气暴得很,常常一言不合就手执木棍殴打人,原身和要儿平日里都没少挨过她的打,眼下自己刚醒来,对周围一切都还陌生,身子也还虚弱着,若是再被她打上一顿,今夜非得小命呜呼,魂归西天不可。

好汉不吃眼前亏,玉蝉衣靠坐在床头冷冷看着她不说话,心下却将她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

黄氏见她直视自己,眼神并不似往日那般惧怕,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说不出的寒意,顿时心里一跳,叱骂道:“看什么看?臭丫头!搁在家躺了两三天了,这得少赚多少钱?我告诉你,我这可不养闲人,明儿一早你必须起来干活,不然有你好看!”

黄氏气哼一声,转身出了门,走前还要故意“砰”的一声将门重重甩上,玉蝉衣隔着门都能听到她在外头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声音。

夜色深沉。

这一夜,玉蝉衣睡得很不安稳。

木板床很硬,咯得她生疼。床被很薄,春夜极寒的夜风从破旧的门窗缝里漏进来,冻得她手足发麻。

待至天色微明,她好不容易入睡,身上的薄被却突然被人一把掀开。

“臭丫头,鸡都鸣叫好几声了还不起来干活,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黄氏尖声责骂道。

正在灶房劈柴烧饭的要儿听到声音,赶忙跑进屋求情道:“娘,阿蝉姐姐磕伤了头,不若再让她多休息一天罢?”

不料黄氏抬手就是一巴掌,指着要儿冷笑道:“你个小贱人,做好你自己的事,还有空管别人,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扑上前去拧要儿的胳膊。

在睡梦中的玉蝉衣冷不丁被黄氏吓一跳,刚从惊吓中缓神过来,就听到要儿的痛呼声,她立时起身上前去将要儿拉至自己身后护住,冷冷看着黄氏道:“我起便是,你别打她!”

黄氏见她起来,冷哼一声,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方才转身出去。

早春二月,清晨的习习凉风带起阵阵微寒。

玉蝉衣提着一个装满衣物的木桶,走出了这个用篱笆围着的农家小院,缓缓向河边走去。

一路上能看到不少隐在绿树间炊烟袅饶的农户人家,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鸡鸣犬吠,在小村回荡。

往东走了约十分钟后,闻得溪水叮咚及人声喧嚣,玉蝉衣放眼望去,只见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子已经在小溪边举着棒槌洗衣了。

几个女孩子原本还欢声笑语,在看到她来后,顷刻间便安静下来,看向她的眼神中有惊讶的,也有怜悯和嫌弃的。

“听说她从山上摔下来,昏迷了两三天一直不醒,我还以为摔死了呢,没想到还活着!”一个高瘦的女孩用手肘捅了捅身旁人,小声议论道。

“唉,还不如死了呢,她爹爹和阿娘都不要她了!”另一个矮瘦的女孩接话道。

玉蝉衣边走边想,原身以前定是经常听到这些话罢?她这个穿越者自然不会为了这些话难过,可想到原身从小便是在这样不友好的议论声中长大的,心里难免生出同情来。

“谁家会愿意要一个不祥之人啊?她当年不就是因为克她兄长幼弟才被送到这里来的吗?这次昏迷,听说是刘大娘从坟坡上发现她的,我觉得她身上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看我们以后最好还是离她远点,免得沾上晦气。”另一个细眼女孩撇了撇嘴,一脸嫌弃道。

坟坡?

玉蝉衣脚步微微一顿。

这话瞬间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她表面却不动声色,只寻了处离她们较远的位置蹲下,而后将木桶里的衣物放入溪水中浸湿,沾上皂角揉搓几下,再用力地用棒槌捶打着衣物。

她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提回去晾晒好。待一吃完朝食,便主动背上篓筐,以失忆为由,让要儿帮自己引路去以往采药的山上。

黄氏吃完坐在檐下剔牙,见她做事如此积极,脸色终于好看一点,又见她眉眼灵动,整个人透着一股如春日花树般生机勃勃之气,竟与往日那沉郁寡言的模样大有不同,便盯着她的背影,心下若有所思起来。

“真得忘症了?怎的明明还是那副面皮,看上去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怪哉怪哉!”黄氏喃喃自语道。

今早要儿同她说了玉蝉衣失忆的事,她起先还以为这丫头装的,现下看来,倒像是真的失忆了。

玉蝉衣以丢了东西的名义让要儿领自己去昏迷前摔倒的地方,那是一处陡峭的坟头坡,荒凉僻静,周围长满杂花野草。

“阿蝉姐姐,我先回去干活了,不然娘又要骂我偷懒了,你找到玉佩后就赶紧离开此处罢!这儿毕竟是坟墓,怪瘆人的。”一阵凉风吹过,要儿有些后背发凉道。

玉蝉衣轻轻“嗯”了一声,待要儿离开后,她抬头望向原身摔下来的那个斜坡,心下暗暗做了决定。

今早在溪边她听到那几个女孩说原身是从坟坡上摔下来的时,她就在想,这会不会与她穿越到这个朝代有什么关联?

不然如何解释她与原身同名同姓,又都是因上山采药在坟墓边摔倒而陷入昏迷的呢?且今早她在溪边透过水中倒影,发觉她和原身连面容都长得十分相似。

更确切地说,原身和她十几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玉蝉衣不确定她是魂穿到一个与自己长得相像的古人身上,还是此人原本就是古代的自己。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要留在这里,她只想要回到自己原先的世界。

思及此,她爬上陡峭的斜坡,双手合十,闭眼,对着天地虔诚的拜了各路神佛,而后深吸一口气,果断地从坟坡上跳下去。

“哎呦——”

林中一声惨叫,惊飞树梢上看热闹的一群鸟雀。

草木丛中,玉蝉衣“呸”了一口,吐掉嘴里的土渣和草叶子,揉着肩爬起来。

怎么和预想中的不一样?

玉蝉衣简直欲哭无泪,一睁眼没回到现代不说,险些还将胳膊腿摔折了!

她一瘸一拐地寻了处略微平整的地儿坐下,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腮,秀眉紧蹙,抬头望向头顶青蓝色的天空。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外公外婆。

也不知她在那个世界是否死亡?若是,他们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该有多痛?

玉蝉衣的老娘是独女,在她两岁时便出了车祸去世了,她的老爹没过两年便有了新家庭,外公外婆老来失女,又担心唯一的外孙女会在新家庭中受委屈,便将她要过来抚养。

她那老爹后头又生了个,重心便完全转移到了新家庭,从小到大和她统共也没见过几面,即便见了面,也是大眼瞪小眼,总有一丝尴尬弥漫在空气中,父女俩无话可说,着实不亲近。是以,从小一起生活的外公外婆,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玉蝉衣的外公是镇上有名的老中医,她自小耳濡目染,八岁起便背着小萝筐“哒哒哒”的跟在身后随之一同上山采草药,学习药理。后来她高考报考的也是国内一所有名的中医药大学。

在穿越来这里之前,她正读大三,清明放假回去,她同以往一样帮着外公上山采点草药,没想到竟意外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玉蝉衣心头沮丧,回头看一眼坟坡,也不敢再轻易尝试,她怕现代没回去,反倒落下残疾。

待休息得差不多,她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背起箩筐去寻林间的生草药。

眼下生存境况艰难,实在没太多功夫伤春悲秋。今日若没采到足够的草药换钱,晚些回去定要挨黄氏一顿毒打。

好在她本就学中医出身,辨识百草,知道哪些有药用价值,因而采摘药草倒也不难。

难的是她身体还未好全,又刚从坟坡上摔下来,行动上会比较缓慢。

为便于行走,她随手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就这样穿行于荆棘密布的山林间一整日。

至傍晚时分,玉蝉衣踩着最后一丝残阳从山上下来,背后的箩筐装了些生草药和野果子。

今早只喝了一碗清粥,黄氏这个黑心婆娘实在吝啬至极,居然不准要儿给她备干粮!以至于她饿了便只能在林间摘些涩苦的野果裹腹,渴了就喝山上的泉水。

玉蝉衣在山脚下站定,伸手从背后的箩筐里拿了个野果子出来,拄着木棍一边啃,一边看着面前的两条路,微微犹豫。

来时要儿同她说过,此地只有镇上有药铺,还需得徒步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以往原身都是去镇上卖了药草再回去的。若是黄氏当日没看到她上交的钱,定会责骂。

玉蝉衣抬头看一眼天边的落日,心道先不说她不识得路,就算她识得,等她从镇上回来时天都黑了,且说不定还会在路上碰到拦路劫色的流氓!

思及此,玉蝉衣也不管回去之后会不会被黄氏责骂,当即脚步一转,直接往回走。

然她刚走百来步,远处却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玉蝉衣脚步一顿。

她刚从山上下来不远,此处并无人烟,又是天暗时分,陡然听得婴儿哭泣,总觉得有一丝瘆人。

虽说瘆人,可她仍担心万一是村里哪个农妇带着孩子出来干活不慎受了伤,遂加快步伐往声源方向走。

然而,就在她脚步加快的同时,那婴儿的啼哭声也陡然变得急促尖锐起来!

玉蝉衣感觉到不对劲,拄着木棍走得愈发的快,在往东边走了一小段路后,终于在转角处寻到哭声的来源地。

玉蝉衣放眼望去,就见几步之外,路旁一棵大树后正冒着火光和浓烟。

玉蝉衣未做犹豫,当即上前拨开面前的荆棘草木,走了进去。

此时没了大树遮挡,就见不远处有一小块空地,空地的中央有一座约有三米高的小塔,通体由灰色的石砖砌成,顶部呈现鼓形,塔身四周都留有黑色小洞,此刻小洞里正冒出浓烟,方才听到的婴儿啼哭声正是从这座塔里传出的。

只不过方才惨烈的啼哭声此时已渐渐弱下来,待玉蝉衣跑到这座古怪的塔旁时,那婴儿的啼哭声已彻底消散在山野里。

玉蝉衣粗略地扫了这座诡异的小塔一眼,见塔身正冒出浓烟,心下隐约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屏住呼吸,用衣袖掩住口鼻,上前挥开烟雾,探身从小洞往里看。

这一看,便成了她此生都忘不掉的阴影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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