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昕浑浑噩噩过了一天,放学后也刻意走了相反的路,迟了十分钟才到家。
开门,负气地把鞋甩掉,光着脚进屋。
厨房的饭桌刚摆好,酸菜炒粉外加一盆炖豆角,沈秀听到门响自然去看,刚好被乱甩的鞋撞到小腿。
“干嘛啊你,这鞋底都是雪,脏的…”唠叨着,弯腰把鞋摆正。
俞昕现在听不得鞋这个字,第一次和宋晏礼联系在一起,竟然以这种屈辱的方式,积压了一天的埋怨,顿时倾泻:“谁让你给我买这双鞋的,我不要,也不想穿。”
俞广成从厨房探出脑袋,手里还掐着啃到一半的馒头,“咋了?这鞋…”低头瞅了瞅,“这不挺好看的么,白净的。”
沈秀更是不懂,“是冷吗?”
俞昕坐在沙发上,听他们一句一句的问,越听越难受。
她不可能管他们要正版的扳回面子,也知道那种话一说口就被扣上虚荣的帽子。
但是,在她被同学围观的那三十秒,觉得自己像被扒光衣服,长久以来努力维护的自尊也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消失了。
不过,就算攒了一肚子怨气回家,对着这两张脸,她依旧不能坦白痛苦。
“那么多鞋,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双呢?”
沈秀莫名其妙,“这双最好看呗,别的都花里胡哨。”
俞昕咬着唇,“我就想要花里胡哨的。”
饭吃到一半,俞广成只拿着馒头,干啃噎得慌,转身趿拉着鞋回了厨房。
沈秀瞪她一眼,支使她去洗手,“别叽歪了,快来吃饭。”
俞昕胃里堵得慌,馒头就着眼泪咽进肚子里,饭吃完,眼里也通红,沈秀在客厅监督儿子写作业,是俞广成发现她不对劲。
“咋了,老师骂你了?”
俞昕拎着书包去小卧室,听到他问,很费力地呼了一口气。
“没有。”
“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那你整这出。”
俞昕摆好作业,余光看到门口规矩摆好的一双白鞋,明明早上穿出门还是喜欢的,现在怎么看怎么刺眼。
“我妈…”她压低声音,“这鞋的勾子上多了个牙,我不喜欢,明天想去买双新的穿。”
俞广成歪头看门口,白色运动鞋,高中生都在穿,什么牙不牙的,不都长这个样。
起身过去,拿起端详,“牙在哪呢,我咋没瞅着?”
俞昕心烦意乱,“别管牙不牙了,我就要买新的。”
话说出去也没什么用,他用纸擦干鞋底拿过来,送到女儿面前,“你给我指一下,哪不喜欢?”
俞昕很抗拒,但也伸出手指,在勾子中间的凸起点了点。
俞广成这才看到,咧嘴笑出来,胸有成竹的把活包揽过来,“这有什么的,我把它切掉不就完事了。”
“切不切掉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了。”
“刚穿第一天就不喜欢了?挺败家啊你。”
说话的功夫,俞广成已经找到刀片,嘴上教育着,手里也没闲着,刀片划出顺畅的弧线,很快,两个多余的凸起就躺在他掌心。
“嘿!这下看不出来了。”
俞昕别过脸,任性地说:“我就要买新的。”
这双鞋终究还是放回鞋盒里,塞进柜子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色运动鞋,样子普通,不会让人看第二眼。
下课,班里嘈杂,秦朗在门口喊了一声什么,李思羽神神秘秘从桌堂掏出个东西塞进袖子里,小声说:“俞昕,让一下,我出去。”
俞昕挪开腿,顺着她的背影看到门口的秦朗,四目相对,他做了个欠打的鬼脸。
神经病,俞昕翻了个白眼。
李思羽乐颠颠的回来,自顾自说起:“上周管他借了一支笔,结果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所以新买一支还给他。”
俞昕像看傻子似的看她,“你被骗了,他的笔都是10块钱15支批发的,你赔他一支斑马,简直亏大发了。”
“毕竟是我弄坏的。”
“他的笔就算不用,自己也会坏的。”
李思羽皱眉看她,“你干嘛那么讨厌他啊,我觉得他人挺好的。”
俞昕迷瞪着眼,幽幽说:“哪好?你展开说说。”
“嗯…”李思羽也犯了难,他学习不好,家里也是村的,长得还行,就是有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生气质。
“他…很搞笑。”
“搞笑算什么优点,你请他去你家吃一次饭试试。”
李思羽眼睛眨巴眨巴,“他去你家了?在新租的房子里吃饭?”
俞昕点头,“嗯,去过两次,吃一次饭。”
“啊!我还没去过你家呢,我也想去,晚上和你住一个房间。”李思羽抱着她的胳膊,左右摇晃着,像在撒娇。
俞昕后悔提这茬了。
虽然经过她的抗议,争取到自己睡一间的特权,可是家里那么挤,客厅乱糟糟的都是纸箱,卧室也没布置,家具都是房东留下的旧物。
她没做好准备,用这样恶劣的环境接待好朋友。
“呃!最近不方便,我爸在家。”
李思羽皱眉,“叔叔在家也没什么吧,我们把门关上,就睡一宿,好不好?”她可怜巴巴地伸出食指比了个一。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俞昕骑虎难下,也根本拒绝不了。
“行…吧,你得和家里说好。”
“放心啦,中午我就打电话。”
俞昕发现,生活就是一个烦心事接着一个烦心事,前几天烦心的同款鞋刚刚平息,紧接着又来一件。
她也想大方地把朋友带到家里,一起吃妈妈准备好的饭菜,她希望自己是那种虽然贫穷,但也开朗自信的人。
可惜不是。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惴惴不安的情绪里煎熬。
破烂的家,狗都嫌的弟弟,三句话不对就要吵起来的家庭气氛,这些是见不得光的印记,深深地刻在她的身体里。
李思羽拉着她的手,和她的低落相反,有些兴奋过头。
“我是不是应该买点水果?这样空着手去不太好吧。”
俞昕低着头,视线不离人行道的红砖,缝隙里还残留着上场雪的痕迹,早已冻成灰色的冰条,不知被人踩过多少脚。
“不用买。”
“那买点零食行吧,你弟爱吃啥?”
“不用。”
“可是,我看大人们去串门,手里都拎着礼品,我这可倒好,两手空空就去了。”
俞昕看她一眼,“你又不是大人。”
“过完年就是了。”
“现在还不是。”
李思羽闭了嘴,闷闷地往前走,经过超市时,她歪头看了一眼,见俞昕情绪不好的样子,没再提议想进去。
“你家在哪个小区啊?”
“就前面,没有物业那个。”
“哦哦,实验家属楼。”
“你知道?”
“我从小在这长大啊,再说了,江北也不大,就这几条街。”
俞昕忽然停住,路灯下,她的脸色有些白,“思羽,我家其实……”其实她想说,我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宽敞明亮的三居室,而是很破,很旧,供暖也不好,半夜会被冻醒,就算没冻醒,也会被呼噜声吵醒。
李思羽也停下,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忽然一拍大腿,“哎呀,完了!”
“怎么了?”
“我英语本在家呢,今天老师最后警告,我明天必须带学校去。”
事情很突然,俞昕甚至不知道英语老师什么时候警告过她,见她脸上的着急不像假的,也一起想办法。
“明天早上我们早点出发,去你家取。”
“不行啊,来不及,我家太远了,万一打不到车怎么办?”
李思羽像被泼了盆冷水,刚才的兴奋和激动全都荡然无存,她走到路边拦出租,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今晚不能去你家了,改天吧。”
她看着李思羽钻进出租车后座,甚至来不及告别,奇怪,这样的结果应该松一口气的,可她心里并不好受。
再亲密无间的友情,也会因为一些小事产生嫌隙。
虽然她们没有吵架,也没有不好的事发生,但经过这次半路分开后,俞昕敏感地觉得有些东西变了。
两人依然是同桌,日常的交流和以前不一样了。
比如李思羽想去厕所,以往会直接拉她一起,或者踢她的鞋说让一下;现在,她变得很生疏,,不管干什么,都说礼貌用语——不好意思,抱歉,你好,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话。
俞昕觉得自己应该道歉,可是细想,她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是被好朋友发现了最真实的想法,很识趣地保全她自尊心罢了。
十一月很快就过去了,一场大雪过后,天越来越冷。
俞昕穿着冬季校服,脖子上缠着厚厚的围巾,是沈秀在家呆着无聊织的,浅粉色,裹着绒线,针脚细密得透不进风。
她半张脸缩进围巾里,露出几缕挂满白霜的头发。
宋晏礼依旧一个人在前面,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响,从秋到冬,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俞昕沉默地跟在后面,心底有个孱弱的声音在呐喊: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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