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晏坐在高处,舒卷的云海起伏间,太阳也逐渐西移。
脑中什么也未想,就这般望着远处发呆。
虽然她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就足够热闹了。
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来人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下。
不言不语的,也像她一般就坐着。
“太子殿下走了?”余初晏打破了沉寂。
“嗯,太子日理万机,明日还有早朝。”来人柔声道。
如果沈战天方才所说属实的话,那身为月凰太子的她确实有的是事情待做。
余初晏还在考量是否成为月凰国师。
虽然沈战天说得信誓旦旦,她只需要充当吉祥物。邪师来犯时出手、庆典活动露个面,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月凰也不会干扰她的自由。
并且除开一片富饶的封地,月凰还愿以一颗补天石作为补偿。
她没想到月凰居然拥有补天石,据沈战天所说是沈家传世之宝,早在月凰建立之初就在沈家人手中。
补天石能够成为玄玉的替代品,余初晏很难不心动,但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倒不是担心无法胜任,余初晏只是纠结于若她为国师,在外利益与名声都会与月凰捆绑,如此青渊众人会作何想。
会不会认为这是一种背叛?会不会不再认可她为家人、为朋友。
余初晏发觉她比想象中更在乎青渊众人。
她拾起手边的小石子往悬崖处抛,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玩,“那你为何没走?太子让你在这等我的答案?”
“算是吧。”沈观月解开裹着琴的旧锦,就这么横在腿上,轻弄慢捻调试音色,“您将它养护得很好。”
本就是仙器,何需余初晏养护,她侧首盯着沈观月的指间,“它可有名字?”
“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它便叫无妄。”沈观月爱怜地抚过琴身,像与老友久别重逢,他抑制不住想要奏上一曲。
“我为仙师奏一曲。”
余初晏没拒绝。
山间水雾如纱般流经两人身侧,沈观月就着这缕清风,落于弦上的指尖,轻轻一震。
音律如水面泛起波澜,每次指尖起落,都会带起水纹,并越来越急促。
哪怕余初晏不通音律,也被这仙乐般的琴音扰动了心弦。尤其是琴声能安抚她体内一刻不停悲悸号哭地亡魂们,令他们短暂地归于平静。
她目光一直停驻在琴上,沈观月的手生得极好,十指清瘦而修长,修剪的指甲如新月,带着柔和的弧度。
灵力被琴声吸引,汇聚于琴上,又随着他曲张的指节迸发,回归于天地间。
琴声在空荡的山谷中回响,晚归的倦鸟敛了羽翼,轻巧地落于沈观月肩头、臂弯、头顶。
短短一曲毕,沈观月便成了人形鸟架子。再多弹一会,这些毫无分寸的鸟儿就要在他身上筑窝歇下了。
沈观月司空见惯,他轻柔地将身上的鸟驱走。唯有头顶那只木雀阖着眼,细爪紧紧勾着沈观月的头发,不愿挪窝。
试图将头发从木雀手中抢回无果,沈观月泄气般选择放任它。
刚欲放下手,便与另一抹温热撞上,他心中一惊。
余初晏按住他的肩膀,“别动!”
捏着他头上那只肥雀,另只手按在沈观月的发尾,就把鸟薅了下来。
鸟雀大抵也知欺软怕硬,余初晏手刚松,立马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低头便瞧见沈观月藏在发梢中的耳骨一片通红。
想起月凰未婚男子似乎要与女子保持距离,沈观月看来并不习惯人靠太近,余初晏若无其事地退开两步。
果然她离远些,沈观月身子都没那么紧绷了,他道:“多谢仙师。”
余初晏浅笑,“走吧,天要黑了。”
她拾起被风吹离的琴囊,交由沈观月手中。
沈观月裹琴时到有些心不在焉,拇指不时摩挲过其他指节。
余初晏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耐心等他收拾。
日轮隐没,圆月这才半遮半掩从云层中冒出头。
今日便是十五,十六的子时便是大巫口中的太阴之时。
余初晏捂着跳动明显加快的心脏,神色莫测。
也不知是独沈观月的琴音能够安抚亡魂,抑或是琴音都可,余初晏琢磨着自己晚上抚琴试试。
-
很快余初晏便知晓,她狗屁不通的琴音一点用处也没有,还加重了亡魂的怨气。
亥时过半不久,余初晏便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腾,很快蔓延至她全身。
以防万一她在周身布下一道结界,如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至于惊扰外人。
就算失去理智,结界也能暂时困住她,直到她找回自我。
阴气包裹着她,在她体内的亡魂吸引下,一窝蜂往她身体里钻。
她迅速运功击散阴气,也不过是拖延阴气涌进的速度,并不能制止它们。
寒气就像从她骨头缝里渗出的般,很快她呼出的气体变成白气,皮肤表层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
余初晏转攻为守,牢牢护住玄玉与几个大脉,同时将乾坤鼎唤出。
乾坤鼎自带阳火,在其帮助下,余初晏堪堪抵挡这刺骨的阴气。
即便如此,吸食过阴气的怨魂已然壮大了数倍,其他还未得到的怨魂也因此在她体内不断冲撞,试图吸收阴气。
对阴气与回归阳间的渴望,于太阴之时被放大到极致,亡魂们的负面情绪也于此时达到顶峰。
她们被困在死亡的一瞬间,即使余初晏将她们从万鬼幡中解救出来,失去思维能力的亡魂也不会再忆起生前的美好,唯余下最痛苦的记忆。
这些急剧膨胀的痛苦与怨恨不断侵蚀余初晏的理智,她眼前再度出现幻觉。
至亲之人惨死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闪回,是师尊、是晓蓉、是赵景泽、是母后、是所有她在意的人,最后定格在她被逍遥道人穿胸而亡的画面。
无论余初晏睁眼闭眼都无法甩脱。
一瞬间她甚至想沉入元神中,不管不顾这些怨魂,任由她们去破坏自己的肉身。
放任她们回归大地,于风霜雨雪中消融。
但是不行,余初晏恶狠狠地想:既然都死了就老老实实进入轮回好了!
凭借强大的意志,余初晏顶着这些不断重复的幻觉,开始净化怨魂。
到了她身体里,还想出去为祸人间,怎么可能!问过她的意思了吗!
见精神冲撞不管用,怨魂们集结大量阴气,于余初晏四体百骸内游走。
想要借以□□的疼痛,消磨余初晏的意志。
余初晏头疼得青筋暴起,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数十万人在脑子的大合唱,唱得还各不一样,吵得她心中暴躁。
在一把阳火把她们都烧了和得净化她们之间反复横跳。
她干脆抄起凤鸣琴,弹上两曲,试图像沈观月的琴音般安抚体内躁动的亡魂。
可惜她那杂乱无章的音律,如同魔音贯耳,反而让怨魂们更加愤怒。
混乱中,余初晏瞥一眼日冕,子时还未过半。
幻觉还在加重,耳边循环着各种破碎的窃窃私语。
悲伤与暴虐反复拉扯余初晏的意识,她感觉自己要被分成三份。
一份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一份迫切地想要毁灭眼前的所有,另一份却消沉地想不如就这样不管不顾好好睡上一觉。
大巫的天眼肯定预知到了此时的一切,余初晏想起她曾经说自己未必能撑住。
耳边的呓语又在胡乱蛊惑:“连大巫都说你撑不住,何苦一直坚持……”
“为何不愿放我等自由!”
“你不过是顺应了预言……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你与那些魔修有何区别!”
好吵啊,余初晏如同老僧入定般躺平在小塌上。
不论这些亡魂说什么,她都屹然不动。
除开抵御阴气,护住心脉,其他都不管。
任由怨魂折腾,反正除了疼痛感,她们根本造不成什么伤害。
忽然,她放佛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琴音。
旋律一遍又一遍循环,像是有人固执地在弹奏,想要将琴音传达至她耳边。
起先这琴音太小了,余初晏几乎没办法听清。
但随着她专注于琴音,侧耳倾听,旋律声越来越大,穿透了结界,直击她的灵魂。
余初晏睁开眼,抬手撤去了结界。
一瞬间那琴音甚至有几分震耳,盖过了所有的混乱。
只余下陌生却动听的旋律在脑中回荡。
在琴音的安抚下,亡魂像是陷入沉睡,不再有任何动作。
太过安静,余初晏脑中仿佛还留有余音。
没有了亡魂的里应外合,余初晏专心驱散体内的阴气,很快四肢重新回归温暖。
而体外的阴气失去目标,又感受到乾坤鼎,纷纷唯恐避让不及地躲开。
在她吐纳调息时,乐声从未停歇,直到圆月归隐。
这是余初晏第一次经历太阴之时,她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些亡魂。
待她稳固心境张开眼,天已经蒙蒙发亮,沈观月居然还在弹琴。
余初晏已经猜到何人在弹琴,凡人之躯却能让琴音中带有灵力的她只见过一人。
随着旋律持续,她意识到不对,弹奏这么久对凡人来说不算易事。
果不其然,她闪身来到沈观月身边,便瞧见他苍白的脸色与献血淋漓的双手。
直到余初晏握住他的手腕,那琴音才被迫中断,左手还在弦上捻动着,几乎已经成了下意识动作。
沈观月抬眼,嘴角溢出清浅的微笑。
余初晏说不上什么心情,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多谢,你不必如此的。”
“仙师不必介怀,观月自愿为之。”说罢,他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
在他栽倒前,余初晏扶住了他。
看他身子都冻僵了,余初晏输了一缕灵力给他,免得他冻坏。
沈观月弹琴之地就在她暂居的小屋门前,夜里山风很大且凉意十足,他还只着春裳。
隔着一层结界,要将琴声传达给几乎封闭五感的余初晏,难上加难。
偏偏沈观月做到了,余初晏也不知他从何时开始奏乐,总归时间不短。
她将沈观月挪到小榻上,好在榻上留有棉被,给人细细裹上。
这才专心处理起他手上的伤口。
沈观月的手很冷,因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即使他陷入睡梦中也在轻轻颤动着。
余初晏凝水洗去凝固的鲜血,发现他掌心有一道伤疤。
疤痕很大,即使愈合了也能看出当初伤得很重,几乎要将他的手掌贯穿。
指腹有一层薄茧,大抵是常弹琴留下的。
指关节侧边也有,不知是作何留下的。
昨日看沈观月精心修剪过的指甲,余初晏便知他是爱琴之人,如今右手指甲具崩裂,可想而知不久前的他用了多大的力。
又欠下他一个人情,余初晏闷闷不乐。
她确实有所触动,但实在搞不懂沈观月为何对她一个仅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此付出。
是因为大巫嘱咐,还是说希望她能成为月凰国师。
就算别有所图,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不怪余初晏多心,实在是自谢昀宸之后,控制不住多想。
“你又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呢?”她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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