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您过得还好吗?”
“托您的福,过得不算好。”
都贤秀坐在探监室前,面前隔着的是一道透明的玻璃,透过这层玻璃他看见的是白熙成的母亲,同时也是伪装了他十四年母亲的人,孔美慈。而在她身后,是隔着一道铁栅栏看守犯人的警察。
都贤秀双手交叉着搭在腿上,神态莫辩。孔美慈没有直视他的眼睛,而是看向不知为何处的地方,似乎是对自己的人生心如死灰,又好像是对将来的命运满不在乎。
“上次来见您的时候,应该还是在我失忆的时候。”
“是吗,我记不清了。”
“监狱里的伙食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感到不便的地方?”
“还行吧,和过去的日子并没有两样”,孔美慈平淡地回答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请回吧。”
她并没有什么话想和他说。或者说,她没有话想和任何人说。她已经太累了,累到无法思考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您的事情,殷昰还不知道。”都贤秀并没有在意她漠然无视的态度,继续说道。他的口吻似乎像是洞察着一切的上位者,显得漫不经心而心有余力。
听到他提到殷昰,孔美慈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她几次开口,但却难以发声:“……她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交了新的朋友,最近还画了很多画”,都贤秀笑着,然后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是她说她很想奶奶。”
孔美慈愣了愣神。
“我们殷是说,很久没见奶奶了,很怀念奶奶做的鸡蛋饼,很想再吃一次”,都贤秀平静地回答道,“她还说,下次见到奶奶要给唱新学的歌听。”
“……殷昰真的这么说吗?”
“嗯,真的。”
“你在说笑吗”,孔美慈冷笑一声,“我什么都没对她做过,她之前还那么怕我,怎么会说想我。”
“无论您信不信,但这是事实”,都贤秀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似乎真的只是在陈述事实,“您也清楚,殷昰本身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所以,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只是说,爷爷奶奶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暂时去国外居住了。等他们身体好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是吗。”
孔美慈深呼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的神经质时常让她难以完全保持冷静,更难以做到若无其事,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她内心的山洪暴雨。
但这或许不完全是她的错。她早知自己身上罪孽极重,但世事与她的怯懦使她无法真正让她站出来,站在儿子与丈夫的对立面。她常年像是在钢丝上行走,多年来的如履薄冰已经使她丧失了原本正常的模样,如今的自己或许让多年前的自己都会感觉到面目全非。
如今风波过去,迟到的正义降下天罚,她在这场审判中落下罪名,同时她又像是终于获得了生命喘息的机会。她像是熄灭的火焰的残渣,大火把她烧了个干净,最终什么都不剩了,或许如今她想做的只是平静地等待下一次身为死神的审判而已。
如今的她苍老,空无一物。
“殷昰她画了幅画”,都贤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画纸,“要给你看看吗?”
“……”
孔美慈没有作声,都贤秀变也不理会,直接拜托刑警将那幅画转交给她。孔美慈打开那张被折叠的画纸,原本无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瞬间变了。
那张画里画的是他们一家的全家福。有爸爸和妈妈站在小女孩的两侧,爷爷奶奶又站在爸爸妈妈的两侧,外婆站在奶奶的旁边,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而灿烂的笑容。周边是花草树木,三三两两的蝴蝶被粉红色的蜡笔涂出来,围在花丛旁边翩翩起舞。在画的最右上方,是殷昰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的字: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外婆殷昰要 做幸福的一家人。
“我没有过母亲”,都贤秀在她看画的时候接着说道,“所以我对母亲的形象很多都来自于您。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忘记,但我也没有憎恨,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孔美慈放下画来:“我,又该怎么确信你说的是真的。”
“信不信由您来决定”,他把手放开,搭在桌上,“虽然你们之前也害过我,想过利用我,也想过从我这里把一切都夺走,但这些对现在的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只是我的家人能够幸福。”
过去的一切没有被遗忘,只是因为收获了更为重要的东西,因此所有的沉疴和疮痍都变成了当下美好的序章,没有怨恨,因此更无从谈起原谅。
而都贤秀没有明说,甚至自己都可能没意识到的是,虽然或许时间短暂,但他曾经也有那么一刻,他是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的。他看人极准,那敏锐的直觉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谁待自己是真心,谁待自己是假意。
探监结束,孔美慈被狱警带回牢房。在离开前,她最后回头看了都贤秀一眼,对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了最后一句话:“有空的话,给殷昰写写信吧。”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透过监狱的铁窗和铁栏看见夕阳西下前最后一抹艳丽的阳光——她有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她带走了殷昰的画,在探监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抱着那幅画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无论狱警怎么喊她都不理会。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放声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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