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岸上是如何唏嘘,死者胸前那一大片肌肤终究是暴露在了略有些刺眼的日光之下。
“县令大人请看,尸体发现时是趴在溪水中的,若亡者真的如刘捕快所说是溺死或者撞死在此处的,胸前理应有鹅卵石挤压所造成的淤痕,可现下却并没有。”林安宁一边解释着,一边起身又来到了亡者的脚边。
“还有,我想正常人在外行走,脚上都应该穿着两只鞋的吧!”
众人闻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此时的死者仅右脚松垮的挂了一只黑色的布鞋,而左脚上却只剩下了一只打了补丁的粗麻布袜,正湿漉漉的套在那里。
林安宁顿了顿,又接着道:“方才我已在附近找寻过,并未能发现亡者丢失的鞋。”
眼瞅着她将话题越扯越远,刘捕快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可想不通的?醉酒之人本就走路踉踉跄跄,这人指不定是将鞋丢在何处了!”
这边男人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跟着响起了一道附和声:“就是,而且你一个姑娘家,怎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扒了爷们儿的衣裳呢?当真好不要脸!”
“这种事情放在我们清水村,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
刘捕快见有人帮腔,干脆得意的一扬下巴:“此话说的倒是有理,不过仵作本就是卑贱之人,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却也十分正常。”
二人这么一唱一和的,更是直接让周围围观的村民们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指责,林安宁素净的一张俏脸上却不见半点羞恼之意,只是慢吞吞的抬起了眸子,不咸不淡的瞥了方才人群中说话的男人一眼。
那人留着络腮胡,头上围了一圈深蓝色的布斤,身量要比死者低一些,但胜在孔武有力,洗的褪了色的深蓝色布料下是一块块因为常年劳作而鼓起的精壮肌肉。
林安宁的眼神清清冷冷的,但却无端让这位庄稼汉子后脊背发凉,甚至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最后竟率先扭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见对方认了怂,林安宁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死者的身上,继续不紧不慢的向永嘉县县令禀报道:“县令大人且仔细瞧瞧亡者鞋子的后跟处,不仅有着很重的磨损痕迹还留有不少的淤泥。”
“而且另一只脚上袜子的后跟处也有着同样的情况,是以草民推断亡者并非是在此处丧命的,凶手应是在别处扼死了亡者后,惧怕被人发现才决定将人拖拽至此抛尸在溪水中。”
“等等!”永嘉县县令忽然出言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似是有些不解:“你既说他是被扼死的,又缘何脸部会如此啊?”
“回大人,亡者脸部各处骨骼都呈粉碎状伤,草民推断凶手之所以这么做,有着两种可能。”林安宁站直了身体,在众人的眼前开始来回踱着步。
“第一种可能性是凶手对亡者十分的仇恨,他看到这张脸就烦,是以在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暴虐之行。”
“至于另一种……”她说话间,视线一一的扫视过四周围观村民门的面庞:“就是凶手想要藏匿亡者的身份!毁脸是一种最容易让人辨别不出他到底姓甚名谁的方式,再加上溪水的浸泡,亡者的身型也会发生细微的变化。”
“大人,根据当下季节微凉、抛尸地点有水源等原因,草民推断亡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日的酉时左右。”
此言一出,岸上一片哗然。
“听着仵作的意思,死的这人还是咱们清水村的?”
“天老爷,那杀人凶手会不会也是咱们村里的?这也太吓人了,回头得让俺男人把家里的门关紧了!”
“你们别说,那死人我怎么越看越像村西头老王家的柱子?”人群中,有人迟疑的开了口。
就在大家伙顺着她的话语细细打量的功夫,另一边紧接着就爆出了一阵咒骂声:“哪个天杀的碎嘴子站在这里咒我家柱子?今早儿天还没亮是我亲自送柱子进的城,他可是活的好好儿的!”
许是双方在平日里就有点子矛盾在身上,这会子竟然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叫骂了起来。
不过这么一闹倒是成功的驱散了一些人们心中的阴霾,岸上的气氛比之刚刚要活跃了不少。
两个村妇之间的嚷嚷声吵得永嘉县县令有点心烦,他只轻飘飘的使了一个眼色,登时便有两名衙役冲过去控制住了即将失控的局面。
见岸上无人再敢言语,县令这才又看向了林安宁:“可有办法能查明此人的身份?”
“若亡者真是清水村人,怕是还需要仔细问问这些本村的村民们。”
听到问话,林安宁收回了目光,转身重新来到了死者身旁:“不过眼下草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第一案发地究竟在何处了。”
“这是不久前我从亡者脸部伤口处取下来的一点血肉,其中间所夹杂着的一些绿色苔藓乃为泥炭藓,应是凶手所用的毁脸凶器上留下的。据我所知,这种苔藓在黑山上颇为常见。”
“再加上我在亡者衣衫上还发现了一点龙牙草枯萎的残枝,所以案发地应就是在那黑山之上了!”
永嘉县县令此时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强忍着胃部翻滚的不适感看向了她手中捧着的那块白布。
白布的正中央摆有一团血肉,血肉之中的确有着星星点点的深绿色。
而且黑山……不就位于这条溪水的上游吗?
下一秒,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坐落在清水村西面的那座不大不小的野山。当下已是初秋时节,山上所覆盖的浓密植被有红有黄又有绿的,倒是称得上一句景色优美。
“从清水村通往黑山的路只有一条,大人不若派人沿着小路仔细查上一查,没准会有所发现。”林安宁收起手中的白布,顺势还给出了一点可用的建议。
刘捕快紧跟着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惜被永嘉县县令一个斜眼就瞪了回去,最终他只能一脸不甘的挥手带上了好几名衙役朝着那条进山的小路去了。
前后不过大半柱香的时间,刘捕快和那几名衙役便匆匆折返了回来,其中一人上前将手中的一只破旧黑色布鞋呈到了永嘉县县令的面前:“禀大人!我们沿着进山的那条路一直走,果真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些疑似拖拽的痕迹。”
“这布鞋是在山脚下的草丛边上捡到的,我们又追寻着痕迹入了山,在离着山路不算远的林子里发现了不少的血迹,还捡回来了一块沾满了血迹的石头!”
话音落下,另一个手捧着石块的衙役也上前了两步。
永嘉县县令先是露出了一脸的喜色,但很快就又皱紧了眉头:“林仵作,这案发地确如你所说,可这凶手……”
想要追查凶手,确定死者身份至关重要。
林安宁眼珠一转,缓步走到了县令的身边,附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永嘉县县令听完似是有些迟疑,不过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扬声道:“在场的若是有人能认出亡者的身份,便可择日去城中衙门找张师爷领取铜钱一百文!”
说完之后,他脸颊两边的面皮都因为不舍而抖了三抖。
要不是前些日子接到了远在安京好友的信,得知了月余前当今圣上曾钦点了一位巡察御史来了幽州,今日任谁说什么他都不肯出这个血的。
这件案子闹的太大,万一破不了怕是于他名声有碍,万一那巡察御史碰巧途径永嘉县听说一些风言风语,岂不是得不偿失?
此言一出,围观村民们的眼瞬间就亮了。
一百文!那可是能买两石米了,足够普通的几口之家节省的吃上很久,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很快,岸上便开始人声鼎沸了起来,她一言他一语的,说的那叫一个五花八门。
“真不是村西头老王家的柱子吗?”
“那肯定的呀!今早刚过卯时我起来喂鸡,的确看到老王家的送柱子出门了。”
“诶?说起来你们不觉得这人身上穿着的衣裳挺眼熟的吗?这样打的补丁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别说,仔细一看还真是。大家再好好瞅瞅,像不像是李二强那个无赖?”
“像!太像了!我就说衣裳上的补丁我有印象,满村也就是他李二强家里没个女人,针脚才会这么的皱皱巴巴的!”
“对了,我昨天晌午在地里捡棒子的时候看见过李二强,当时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酒袋子哩!之后好像真就没再见过他了!”
“就是李二强!县令大人,我是第一个认出来的!我叫……”
“你放屁!明明是我先说的!那一百文该我得!”
意料之中的,岸上的众人没等说上几句就开启了新一轮的混乱。
对此永嘉县县令权当作没看见,只扭过头瞧了身边的人一眼:“林仵作,看来亡者的身份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那李二强了,那么凶手……?”
林安宁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问话,略显凌厉的视线一一掠过村民们因为情绪激昂而涨红了脸,最终定格在了人群后方那一道有点鬼祟的、深蓝色的身影上。
“抓到了。”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道,唇角微微勾起,一双美眸深处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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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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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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