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夫妻二人下车时还未至新年,站台早已有人在等候,见到他们的身影热情地拥抱上去。直到目光所及皆是空旷的田野,昌灵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看站台的名字。
姐姐之前跟她说他们的目的地是临水,昌灵没好意思问是哪两个字,结果还是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面前的座位很快有新的乘客代替,她低头看着手心里被塞满的五颜六色的糖果,又有些想流泪了。
易阁不客气地捏走一块糖,指尖触碰到她的掌心时,昌灵呼吸一滞,下意识握紧了另一侧的左手。
倒不是他拿糖果的缘故。
而是因为易阁去补票期间,那位姐姐写了张字条给她,并且神秘地叮嘱昌灵,一定要自己独自一人时才能打开。
字条一直被她握在手心里,没有打开,也没有收起来。按理说,与陌生人相比,她对易阁的信任度应该更高一些。但此刻,昌灵却莫名不想被他发现。
见易阁的注意力都在糖果包装的外文上面,昌灵不动声色地把字条塞进了毛衣口袋里,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时间走至深夜,乘客不管是坐是立,几乎都昏昏欲睡。易阁往里坐了坐,身体挨着昌灵。昌灵把书包抱在怀里,包带在手腕上绕了好几圈。
“别睡太死了。”易阁闭着眼睛轻声说。
昌灵打了个哈欠,无声地点点头,靠在了车厢壁上。
耳边的鼾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偶尔出现的脚步声。半梦半醒间,昌灵仿佛听到了天边噼里啪啦炸裂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视线范围内的乘客都先她一步不约而同地看着窗外。
昌灵扭头望出去,金色光束划破地平线直冲云霄,于夜空中骤然四散,紧随其后的是一束又一束五彩缤纷的绚烂。
是烟花!
昌灵微微张开了嘴巴,片刻后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她急忙拍了两下身边人的胳膊,眼睛却始终看着窗外,语速很快地说:“易阁快醒醒!这里也能看见烟花!”
——易阁早就醒了。
托了母亲半夜会发病的福,他睡眠很浅,稍微有一点声响都会被吵醒。但他对烟花没兴趣,自然也想不到要叫醒昌灵。
没想到她看起来冷冷淡淡没什么情绪,竟然也会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易阁抬眸看着昌灵的侧脸,烟花的彩光映在她的脸上,照得瞳孔很亮。昌灵刘海很长,头发贴在脸颊两侧,又总是低着头,所以易阁其实没怎么看清过她的长相。
现下看来,昌灵一双眼睛很大,皮肤也白,眼下有两颗很明显的痣,像黑芝麻点。
易阁忽然觉得有点饿。
“你……”昌灵没听见他的声音,回头找人时正巧对上易阁探究的目光,她一顿,问道:“你看什么呢?”
易阁把视线挪到窗外,一点儿没有被抓包的尴尬,面不改色地说:“看你,没想到你这么幼稚,看个烟花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高兴啊。”昌灵说着收敛了笑意,反问道,“马上就是千禧年了,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可高兴的。”
昌灵正想再说什么,不远处乘客喊出的倒计时中断了两个人‘不高兴’的谈话。
“十——九——八——七——”
车厢里捧场的群众心领神会地齐声高呼。
“六——五——四——”
性格使然,即使昌灵十分开心,但她面上仍是淡淡的,只弯着眼睛看向热闹的人群。易阁深呼一口气,耸耸肩膀靠回椅背上。
“三——二——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昌灵在心里对易阁说。
这个人嘴太硬了,余光里她分明看见倒数时易阁低头笑了一下,还偏偏要说没什么可高兴的。
算了,不揭穿你了。
2000年1月1日,在烟花与人潮中,昌灵默默许下了新年的第一个愿望:希望我们,今后都是这样好的日子。
**
昌灵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顿时一个激灵吓醒了。顾不上僵硬到发疼的脖子,她蓦地站起身,却瞥见车厢尽头和人蹲着聊天的易阁。
他没走。
“呼——”她长舒一口气,理顺了自己额前的刘海。
天还是灰蒙蒙的,粗略估计也就只有五六点钟。昌灵拉开一点窗户想试试外面的温度,零下几度的冷风瞬间从缝隙里溜进来,吹飞了她最后一丝睡意。
外面还是冷的,但没有西乡冷。雁山是靠近南方没那么寒冷的地方。
十分钟后,易阁搓着手往回走。见他走近,昌灵翻出一块水果糖递给他,“你怎么醒这么早,刚刚跟他们在聊什么?”
易阁接过去干脆利落填进口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就随便聊聊。
昌灵原本也没多好奇,想了想又问:“我们还有多久下车啊?你饿吗?我这里还有吃的。”
“饿,有什么?”
“饼,我嫂子做的,还加了白糖。”说着昌灵从书包里拎出来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着两块黄面饼。
“玉米面的。”她补充道。
易阁吃东西没那么挑,但眼前两块干巴巴的饼确实让人没什么食欲。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钢镚儿塞进昌灵手里,“你去餐车买两份粥回来。”
“粥?我去买?”
“啊。”易阁理所当然道,“我出钱你出力,不至于连两碗粥都端不回来吧。”
那倒是不至于。
昌灵收了钱没再多说什么,把自己的书包往易阁身边放了放。易阁也很上道,随即把手肘压在书包上方,好让她安心离开。
“那个……”昌灵站在过道边有些茫然,“餐车在哪里?”
易阁头也不抬:“你自己找找。”
他不想说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昌灵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往下一个车厢走。按常理说,有问题寻找乘务员是最快的解决方法,但她不太想跟陌生人说话。
反正车厢也就这么长,不是在这边,就是在那头,慢慢找总能找得到。
东边的车窗外已然升起一缕黎明的曙光,光斑不均匀地洒在昌灵手背上。
暖洋洋的。
起得早的小孩正横冲直撞地穿梭在人群里乱跑,不知道被谁的行李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昌灵低头轻笑,小心地避开他,没有伸手扶。
幸运的是,没走几个车厢她就找到了餐车。不幸的是,餐车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座的、没座的都挤在这里,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饭盒。
原来大家坐火车都会自备食物。
昌灵想,等她下次再坐车,也要准备很多好吃的。
火车上的粥卖得也很水,米就那么多,卖完半个保温桶的量再补满水,眼下她手里的这一袋就比餐桌前坐着的人手里那些稀很多。
这怎么能顶饱。
昌灵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片刻后上前敲了敲卖粥的保温桶,“你好。”
乘务员给手边盛好粥的塑料袋系好,客气地问她怎么了。
昌灵晃了晃手里的粥,轻声说:“我来的应该也不算晚吧,一样的价格,这里面的米是不是太少了?”
乘务员对此习以为常,笑道:“是比一开始要稀,但米是定量的,您看给您添一些萝卜干可以吗?”
“可以的。”
拎着粥和萝卜干回车厢的路上,昌灵步伐轻快,还好,这个世界还是讲公平的。
只要说出来就好。
见人回来,易阁很有眼力见儿地把塑料袋接过来,“辛苦了,还有榨菜啊。”
“嗯。”昌灵把书包搁在腿上,解释道:“因为粥加太多水,这个算补偿。”
“真假?他们这么有良心?”
“我……稍微提了一下。”昌灵不好意思地说。
易阁侧目看着她,真心实意道:“那你还挺厉害的。”
昌灵抿抿嘴:“还好吧。”
易阁勾了下唇角,把两块饼掰成小块扔进粥里泡着,又把塑料袋的一端递给昌灵,“咱俩一人拎一头,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
昌灵盯着两个人中间的粥,犹豫着问:“你都扔进去了,我们怎么吃啊……用手捞吗?”
易阁:“……”
大意了,忘记没有筷子了。
昌灵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还在等他的回答。
易阁张了张嘴,结结巴巴说:“就、就这么吃啊。”
“啊?”
两个人莫名其妙对视了半晌,也搞不清是谁先笑的。困顿昌灵多年的阴雨连绵突然在这一刻阳光普照,有人在她心里,悄悄换掉了那扇生锈的铁窗。
**
到达雁山站时已经接近一点钟,这里的天气比想象中更好。
易阁拎着他的包快步走在前面,昌灵只得紧跟着他一路小跑。直到从车站大厅出来,昌灵才气喘吁吁地拉住易阁的手臂,“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易阁面无表情地把胳膊抽出来,看着路边的招工牌子没说话。
昌灵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僵,片刻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又问:“你是要去找工作吗?”
“昂。”易阁退后一步,“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她心中突然有些慌乱。
“算了,不用和我说,你慢慢想吧。”
昌灵如梦初醒。她眨了几下眼,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书包带,试探着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吗?”
“当时说好了给你买票。”
后面的话易阁没说完,但昌灵明白了。票买了,目的地也到了,现在分开正好。
合情合理。
就是有些猝不及防。
她勉强笑了笑,思索片刻认真地说:“那,祝你找个好工作。”
“嗯。”
“胳膊记得擦药。”
“嗯。”
“还有,谢谢你。如果有机会,车票钱我可以还给你。”
“不用。”易阁说,“那我走了?”
昌灵点点头,“保重。”
“保重。”
易阁说完头也不回地向着马路对面走,昌灵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身向反方向移动。
或许是早上的饭吃得太开心,能量消耗得快,她现在急需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然后再给自己找个安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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