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们二人半点关系也没有。
她现在只需要点一下头。
可易阁的温度透过手掌源源不断传过来,医生那句“毕竟还很年轻”回荡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是啊,易阁还没有十九岁。易地而处,昌灵是万万接受不了自己残缺的身体,这太可怕了。
她的目光在易阁的脸庞流连,嘴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发白,面颊处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昌灵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缓缓抬手抚摸他侧脸,片刻后一字一句认真问道:
“你想不想赌一把?”
易阁扪心自问,他想吗?
昌灵说:“我觉得这些年,我们运气还不错。”
这一刻,易阁只觉得她好傻。自己明明都给了台阶,她硬是要逆流而上。
昌灵都没哭,怎么他反而想流泪了。
陈师傅也说:“小易,这不是小事,你千万要想清楚了。”
在这种稍微挪动一步就可能掉下万丈深渊的绝地时刻,易阁竟意外地感到幸福和温暖。他笑着理了理昌灵耳边凌乱的碎发,替自己做了最终回答:
“医生,我还是想选钉一下试试,麻烦了。”
易阁自己签好了同意书,这种尝试甚至都算不上一个手术。仪器被直接抬进病房里,开始前,医生建议大家都出去,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太轻松。
昌灵不肯,一定要留下陪易阁一起。
“你还是先出去吧。”易阁说,“万一看了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我不要。”昌灵说,“我不要。”
时间宝贵,失去知觉的好处大概就是连麻药都不需要。昌灵眼睁睁看着那根长钉从指尖钉入易阁的拇指里,而后一刻不停地转动起来,血肉里翻搅,鲜红的液体当即从顶端四散奔涌。
眉头紧锁的是她,无知无觉的是易阁。
她担心易阁会痛,又害怕易阁不会再痛。
除了财神,昌灵没信奉过其他什么。看着仪器下方不断流入升高的血液,她难得祈求神明,如果神真的爱世人,能不能高抬贵手帮帮易阁。
哪怕一次就好。
医生问他:“有感觉吗?”
易阁神色淡然地盯着自己的脚趾,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事已至此,好坏他都能全盘接受,这没什么大不了了。
“有感觉一定要说。”
点滴的药水顺着软管流进血液里,昌灵此时做不了什么,她只能徒劳地把自己的手垫在易阁的手底下,分享给他一点点温度。
两只手都变得一样冷。
时间像是按下了慢动作重播,仪器转动间,易阁想起了西乡的卫生所,如果有机会,还是该回去看一看的。
也不免想起身边的昌灵,那时候他陪昌灵上山看姐姐,那是第一次他真心希望昌灵能不再受伤。
而现在,他突然发觉,那个曾经娇弱无助的女孩正在带给自己独属于她的力量。
想到这易阁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大脑神经率先感知到了巨大的痛楚——
“啊——”
他猛地仰起脖颈,青筋爆起。
医生反应迅速,停下仪器继续有条不紊地做后续工作。
昌灵神色慌张地抓住易阁的手臂,“医生,他很痛,他没事了是吗?”
医生笑了下,说:“知觉恢复了,小伙子幸运的。”
顾不得易阁痛苦到扭曲的面孔,昌灵大喜过望、如释重负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喃喃道:“太好了,易阁,太好了。”
**
后续伤口包扎好之后需要继续住院观察,陈师傅说厂子里已经报了工伤,让他们安心住,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昌灵想着今天过小年,大家的亲属都还在家里等着,便替易阁做主把人都‘赶’了回去。
“他这里有我照顾,你们就放心吧。”
“弟妹你一个人行吗,我们还是留下来帮帮你吧。”
“真不用,都快回去吧。”昌灵说,“我没问题的。”
易阁擦干净自己一脑门的冷汗,人也清爽不少:“快回去吧都,大过年的你们跟我过算是怎么回事。”
“嘿你这人。”同事打趣道,“这是嫌我们碍眼了是吧。”
“知道还不走。”
昌灵闻言不动声色挑了下眉。
“好好好,我们走,明天再来看你啊。”同事跟她打招呼,“走了啊弟妹。”
昌灵笑笑,很有礼貌地将人送了出去,还顺便打了饭回来。
易阁失血过多人又饿,猛扒了几口饭才感觉真正活了过来。
昌灵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忍不住问:“有这么好吃吗?”
“一般吧。”易阁说。
“我今天下班还去超市买了好多吃的,本来想着回家做点好的好好过小年,这下好了,差点让你吓死。”
易阁放下饭盒,轻声说:“对不起啊。”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又不是怪你。”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吓你了,行吗?”
昌灵很是无语:“这你怎么保证,别瞎说了。”
易阁思索片刻,让她把自己的棉袄外套拿过来。昌灵虽然疑惑但也照做,问他要这个做什么,冷吗?
易阁从棉袄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暗红色的小绒布袋子递给她,“送你的,就当今天吓到你的补偿。”
昌灵愣愣地接过来,有些重量。她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袋子系了两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开。昌灵将东西倒扣出来,病房的灯光没有那么亮,一只温润环青的玉镯静静躺在她的手上。
易阁解释说:“这是我让跑南方的货车师傅带的,说是玉能养人,女孩儿带合适。
“你适合的圈口我量过,戴上应该正好,但可能不太好往下摘。”
见昌灵不说话,他又问:“你戴吗?不喜欢?”
昌灵想,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这一晚上,易阁出事,她耗费心神,但易阁是实打实的身心俱疲。纵然他不说,十指连心,昌灵也可以想象他现在到底有多痛。
可他却反过来安慰自己,像变戏法那样变出来一个玉镯子送给她,甚至是在她不知道的时日里就一早做足了准备。
昌灵觉得,她可能一生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真诚、善良,又很会爱人。
即使他从没说过‘爱’。
昌灵强迫自己冷静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崩了盘,她转身毫不犹豫扑进易阁怀里,像盘旋不落的候鸟终于回到了温暖的海湾。
易阁安抚般拍拍她的后背随后将手臂揽在她的后腰上,将昌灵所有的情绪照单全收:惊慌、害怕、恐惧,还有欣喜与庆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自己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心里有些无奈,又觉得温暖。
易阁笑着抬手摸摸她的头,放轻了声音耐心哄劝说:“好啦,你怎么这么能哭。”
昌灵不想抬头,胡乱将眼泪擦在了他的病号服上。
易阁的脚很痛,但他依旧笑得开怀:“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这衣服这么薄,你想用眼泪害我感冒。”
“……”
昌灵没话讲,偏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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