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年岁大了后,恍恍惚惚时我总能瞧见年轻时初遇她时的模样。

她一个小女儿家绷着张苦面的狸猫儿脸,跟在老臣谢珩后面,寡言而拘谨,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水灵灵一双圆眼睛,就她一人眼睛像是淬了一层冷霜,活脱脱小儿老成;别人家姑娘也有穿着白袄裙,北凉太祖皇帝名里有个白字,北凉以黑为贵,以红为穆,以白为美,平日里女儿家穿素色是常有的事,偏生她穿白最是夺目,好似那乌烟瘴气里落了个明珠。

我去问谢珩,这小女儿姓名。

谢珩弓腰作礼,回我她是谢氏女儿。

谢灵仙,闺阁中尚未取字,是他家中唯一的孙女,性格木讷,望我海涵。

木讷?

不见得。

霜天雪地,万物清朗,白衣女儿冲我浅笑,蜻蜓点水,绿水荡漾,与她的名字如此相衬。

我拉着父皇的衣角,让她入宫陪我。

若是往常倒也罢辽,左不过是一个旧臣的女眷。

可是那时这些出身高门的老骨头正与父皇闹得不愉快,我年岁尚小,不懂这些机锋,听父皇说若是她以后做了我兄长的妃妾,便能常在一处,虽不情愿,却也应了下来。

后来我回了明烛殿,还望着皇兄纳妾,盼着再见谢灵仙一面,可后来据宫中女官提到这位谢家女儿,竟是说她在寒春落入冻水之中,生了大病,已缠绵病榻半年有余,成了长安中有名的药罐子,陛下特意免了她进宫问候。

天子之言,重于九鼎。

我哪敢再央求父皇,便当即披上兔毛斗篷便乘辇车去东宫寻我兄长,我们一母同胞,同为先皇后所出,自是诺大的皇宫中的最亲密的存在,可是一向顺着我的太子哥哥,这次却也无能为力了。

我记得他说:“青罗儿,往后可莫要再提这事,惹得父皇不爽快,我们都得跪在太极宫外磕头认错,她若是以后长的庸凡些,倒也是能避开父皇的迁怒。”

“迁怒?”

太子说:“你还小,不必知晓这些。”

我不小了。

再过几年我及笄后,就就能成亲了。

只是……虽说太祖帝和太祖皇后是共治,可是在这之前千百年都是男子当政,哪有女子在朝堂上作为的先例,太子不愿告诉我那些政事,倒也寻常。

我虽面上乖顺心中却不服。

可为何同生天子膝下,女儿便只能学些诗书礼仪,扮痴儿状逗父君一笑,男儿便要早出晚归学那政鉴兵法,我年方不过□□,若是再过几年,他们退能去封地享乐进可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我若是再过几年,就要在肱股之臣的子辈选个顺眼儿郎嫁了,我幼时便自诩万人之上,怎甘心一辈子拘在女儿情诗之中不得快活。

皇子能做到的,我萧蕴自然也能做到。

宫墙之下的勾连就如同那摇曳柳枝池中锦鲤,平日里看着风静浪平的,若是这风大些再大些,柳枝就缠在一团像是要勒死对方似的,几粒鱼食撒下去无甚涟漪,若是瘦了些又或是翻了肚白,养育的宫人被打发了可不好受,但不论何时往下投那丰盛的,都要把池子掀起来似的,依我看,同人心也无甚区别。

我拢共三个兄长,除去我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剩下两个,一个在永和五年因强污母后宫中女官被废黜,后吊死在宫殿中,一个在永和十三年在党争中为母家求情,也被父皇废黜,在一个酷寒的夜晚饮鸩而死,有时我也觉得帝王无情,我们这些子女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在享受这些荣华富贵,可他却又是个勇猛无比的君主,父皇他带领三十万大军南下平乱,将江南同岭南一带的土地尽收囊中。

掰着手指数一数,若说可怜,我们这些勋贵里,当属我兄长这窝囊太子了,虽然沾了零星一点母后的光彩,惹得父皇半分垂怜,每日不分昼夜为皇帝陛下分担政务不说,还要时刻揣摩阴晴不定的圣意,在朝堂之上不能太过火,与朝臣们走的太近,又不能离得太远,太子之位权当是圣上恩赐,若是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了,以后如何托起这偌大的北凉。

我记得幼时他还有些脾气,还能在遇到不喜欢的吃食时摔个杯,训两句,如今的太子殿下最是没脾气了,谁人有冒犯,他只叹上两口气,说道:罢辽罢辽,自己去领罚吧。

他这太子当的真是不快意。

何以快意?

我想只有等皇帝陛下老去,老的提不动剑,老的不能抬起眼居高临下地凝望匍匐在他脚下的人,老的走不到朝堂上,老的清楚自己的皇位马上要落在儿子手里了,就不会再磋磨我们了。

后来我习得的东西太多,也渐渐忘了曾经吵着要谢灵仙陪我,我再见她,已是及笄第二年的夏日。

听掌事女官说,谢灵仙和人定了亲,身子渐渐也有了起色,这才逐渐走动开来,那男子不是世家勋贵,只是谢氏远的不能再远的旁支,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意,但大抵谢珩是不愿意的,谢家祖祖辈辈出过多少权臣与后妃,如今他这把老骨头却要站出来给圣上伏低身子,心里这口气自然是堵得慌。

他能愿意让谢灵仙进宫才是作怪了。

我都不用想便能知道她的下场,不管嫁给哪个王侯,只要她身世摆在这,因着父皇的缘故,她也只能被厌弃,索性不如嫁给依附于谢家的小门小户,还能平稳一生。

这些龃龊对我而言不再是隐言,倒是没有白费这些年岁。

贵妃设宴的宫殿离我的明烛殿不远。

但远不如我的气派,我的宫殿极尽奢华,向来是帝王宠爱妃子的居所,冬日有松雪,夏日有莲池,窗棱上镶嵌着昆仑进贡的美玉,屋中垂下的是名冠江南的流光织锦,日光落在上面便同江河之水潺潺微波,无一处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只是贵妃那做派啰嗦的很,三番五次着人请我,好似若是我去了,她脸上多几分光彩一般,我才懒得陪她做戏,与其在妇人家眼皮子底下假意恭维,还不如在莲池里玩水。

这莲池建造在黑玉池之中,玉池外才是流水,莲池四周一面是铺了整墙的苏绣屏风,四面是层层叠叠的纱帘,池中水波荡漾清凉透骨,墨绿和莲白晕染在涟漪之中,备些瓜果美酒,裹着一片蔽体衣衫,在炎热夏日之中,这莲池便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极乐之所。

只是这极乐之所,却有个不速之客。

我都要喊人捉贼了,那贼人却抬起一张我见犹怜的面庞,竟然比这白莲还有仙上三分,我恍惚了片刻才有了些印象,按下心中猜测,定睛仔细打量着这白衣少女。

她似乎也不知这里有人,但看我这一双凌厉的凤眸,倨傲却闲适悠游的神态,想来也是很快能认出来我是谁,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少女脸色就变得煞白,近乎和她身上被打湿的白纱衣一般了,她发髻凌乱,只有一个冷玉簪子堪堪挽着发髻,少女如墨的长发散在水中,像极了她肩头浮起的莲叶。

我道:“谢灵仙,不认得本宫?”

谢灵仙在水中,冲我行了礼,抬头看了眼我这般**的模样,蹙了蹙眉,又将眼眸垂下了。

我又道:“敢进本宫的池子,不敢抬头见本宫?”

谢灵仙张口欲答,被我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的手噤了声,她这幅正经却又诱人的模样,真是让我喉咙发紧,一股心火顺着心肝脾肺就窜到了下腹,微风拂过,纱帘微动,莲华轻曳,我都觉得自己荒唐,但也无妨,我是当朝长公主,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我撑起身子坐在池边,招手让谢灵仙靠近些,她不明就里,慢吞吞游到我腿边,仰着纤细的脖子瞧着我,看着我,我把玩着酒杯,问她:“平日里喝酒么?”

谢灵仙看了我手里盛满酒的杯子,摇摇头。

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勾着手指把玉壶吊起来,晃晃悠悠提到她跟前,俯身与她耳语道:“把酒喝了,本宫不追究,还能帮你遮掩,本宫不在乎你为什么闯进明烛殿,但你就是来了。”

谢灵仙脸色愈发惨白,问我:“殿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羞辱臣女。”

我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欣赏她倔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怜惜地用手指摩挲着她微冷的肌肤,摇头道:“你这样的美人,我可舍不得。”

谢灵仙冷笑一声,接过酒壶,直接豪饮起来,喝尽后她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水中,酒壶也脱手飘在水上,我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她便借力伏在我膝头,我眼睁睁看谢灵仙瞬间红了耳朵,恼羞成怒地又退了回去,但对着我这双酷似圣上的眼睛,到底是忍了回去。

我抬起腿,用足尖点着她的腰,感受着她僵直的身体,随着一点点往上,直到抬起了她的下巴,我看着谢灵仙恼羞中带着恍然,眼神闪躲中又有些羞怯,最后化作了逃避。可是到嘴边的猎物,又怎么能放走?

我直接懒腰把她抱起,反手扣在了地板上,让她的脸对着映照出自己慌张神色的水面,起初谢灵仙还有些挣扎,可是她看着自己的脸,却逐渐冷静了下来,任命一般叹息:“殿下,臣女至今记得,您央求陛下,让我留在您身边,其实我亦是感激殿下,否则我或许真的会入宫。”

我轻嗤一声,趴在她肩头说:“入了宫,我也敢把你压在身下。”

谢灵仙闭了闭眼,似乎受不得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半晌才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我来了兴致,翻身到一边,问她是何。

谢灵仙望着我的眼睛,道:“还请陛下许臣女您贴身女官的位置,臣女不想嫁人,不如跟着您,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老死在宫中。”

我捧腹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和我,竟是同类人。

稀奇,实在是稀奇,我这阖宫的宝贝竟比不了这样一个妙人。

我又压着她的肩头,隔着衣服在她肩头咬了一口,又俯在耳边轻语道:“那以后若是我会天天如此,夜夜如此,时常如此,你可后悔?”

谢灵仙双手紧紧扒着池边,听了我这污言秽语,又闭上了眼,好一会才道:“不悔。”

殊不知我就是最爱她这样欲语还休,心里烦的紧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笑着解去罗裙,谢灵仙就这么眼巴巴看着我,脸色像个煮熟的虾子,等我这纤纤玉手探了下去,她恨不得要滚落到池水中,但是一睁眼却又在水中看到自己这幅娇艳欲滴的模样,又咬唇忍了下来。

痴痴缠缠,懒懒散散。

却道是夏时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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