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烛殿歇了几日,我才去元辰殿晃了一圈。恰逢两国勇士比武,我随意挑了个位子坐着,谢灵仙站在我身后,时不时提醒着我战况如何,我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着高台上,皇帝两侧的太子殿下和燕妃。
这妃子看着不比我大几岁,捂着自己已经溜圆的肚子,没过一会便拉着皇帝的手,嘀嘀咕咕说什么,说完以后还要在脸上挤出来甜美的笑意。
这难道不比底下的肉搏好看多了。
一炷香的时间,北凉的人屡屡处于下风,谢灵仙直接连说都不说了,和我一起冷眼旁观,但是在我看来,这些大块头也不过如此,随便从麒麟近卫里挑几个出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吧。
真是没看头。
我正要起身回明烛殿,底下便有人上前自荐,我定睛一看,竟是那隔了一辈的皇叔淮王萧歧,他也是老当益壮,这种场合还要出来和年轻人拼个胜负。我对谢灵仙低声道;“瞧着吧,肯定是我这皇叔胜了。”
谢灵仙深知作壁上观,隔岸观火才是我的作风,也不再多说。
回去的路上,我与谢灵仙聊起来宗室这档子事,“太祖时萧氏子息不丰,所以高宣王与昭阳公主的封号与爵位都是世代相袭,后面的两代帝王的子嗣也并不多,除了皇后所出的皇子与公主,只有格外受宠的皇子才能受封,若是后代无显赫军功便同样会被收回爵位。”
时至今日保留封号的皇亲国戚只有高宣王,昭阳公主与一个远在淮郊的藩王皇叔,萧歧。
谢灵仙道:“那日万寿宴,淮王便大出风头,又是送舞姬,又是大谈淮郊如今繁荣,虽然陛下一向和他交好,但这算不上是明智的做法。”
高宣王的后嗣如今游山玩水求仙问道,甚少过问朝堂之事,昭阳公主的封号世代由女儿承袭,现在那后人武艺不错,拜别长辈后去江湖中闯荡,现下也杳无音信。
真正与朝廷联系密切的就是萧歧。
我们离开明烛殿时,有侍从正在清理莲池子,等到我们回来,几乎已经妥当,这池子在夏日我才来,池水清澈凉爽,池中莲花与莲叶也要着宫人每日去采,次日便要取出来埋进土里作花肥,其他三季我便不去这莲池了。
现下用隔板堵住了溪水,上面覆盖住厚木板,放上软榻作莲台用,周围放了些名贵花草稍作景致。
正当天光好,我便着人将那流光织锦的纱帘放下,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只剩下我和谢灵仙。
真是惬意得很。
我躺在软榻上,道:“他军功卓著,到他已是三代从军,皇帝看似因为他得民心,才和他和和气气的,实则不然,削藩向来不是容易的事,北凉尚武,有的藩王旧部不甘心被削,便要搏一搏。”
姓萧的,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谢灵仙坐在我脚边,整理着旧时卷宗,都是从书阁抄录来的,大部分都是前朝留在宫中的旧卷。
谢灵仙抱着书卷,又来到我身边,说:“殿下,担心隔墙有耳,不论是殿下也好,还是我也好,妄议朝政都是罪过。”
我立刻会意,从她怀中拿起卷宗,有些玩味地说:“那还是看书吧,好歹是前朝往事,即便被捅了出去也可大事化小。”
只是我有些好奇。
我在皇帝眼里都是个顺从乖巧的公主,这么些年向来相安无事,怎么忽然有人盯上我了。
这次万寿宴会也真是有意思。
谢灵仙面不改色道:“殿下交给我就好。”
我将她圈在怀里蹭了蹭,黏黏糊糊地说了声好。
西戎使者走后没多久,便是聒噪的夏日,夏蝉几乎嘶哑,似乎是和往年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明烛殿死了个小宫女,因为和尚仪局的内侍在池塘边私会时,发生争执,被内侍不慎推入水中,那内侍去救她,便一起溺死了。
私会是真,争执是真。
不过不是和内侍的争执,而是和一个麒麟卫的争执,推手自然是谢灵仙,那近卫年岁已大,可是家中妻子重病,买药钱却不够。
谢灵仙便重金让他收了两条人命。
这个小眼线,究竟是谁的呢,想必很快会有答案。
我这不大不小的明烛殿,其实甚少有客人来访,但其中有一个倒是令我印象深刻,那便是大着肚子的燕妃。
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妃子。
她身上有种被训练的很好的伪饰,举手投足之间的柔顺和情意都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可是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她就得了宠爱。
在西戎使者走后没多久,她被医官诊出怀了龙胎。
刚得知这消息的皇帝连着数日上朝时,都是春风和煦的样子,还将她的位份一进再进。
直至妃位。
靠兵戈坐稳位置的皇帝确实不同。
那女子不过燕氏的偏远旁支所出,按寻常后宫礼制来说,她这孩子还没出来,如何能提拔如此之快,朝堂上虽然有些非议却也激不起半分浪花,便被皇帝三两句打发了。
这眼线是燕妃的人,我倒不奇怪。
她来明烛殿的时间不是很好,我正在莲池和谢灵仙厮混,正在兴头,云女差人知会我一声,这女人来了,我本想凉她片刻,可是兴致早就不翼而飞了,只能和谢灵仙穿好衣服出来见客。
她总是半低着头,坐在我殿中。
我踏进明烛殿,瞧见她那样子我就心中窝火,连假笑我都作不出半分,便懒散倚着,端着茶盏要喝不喝,用眼斜睨着与我年岁相差不大的燕氏。
且等着她何时开口。
燕妃捧着肚子,垂眸不语,半晌才道:“丹阳殿下觉得,妾怀的是龙子吗?”
我先是冷笑一声,瞥了眼她暗暗期待的样子,又不禁笑得茶盏险些拿不住,谢灵仙眼疾手快地从我手里取下来放在桌案上。
她一双杏眼,目不转睛看着谢灵仙。
我忽然问她,又将她心神扯了回来,“你觉得呢?”
燕妃却又绕开了话,低眉顺眼道:“不论是男女,都该唤丹阳公主一声姐姐,妾出身低微,不过是燕氏旁支,比不得先皇后,可我们同姓燕,妾愿意让这孩子多亲近殿下……”
我抬手打断了她,看了眼她的肚子,哼笑一声,道:“看来你也不傻,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宠,本宫对你生男生女并无所谓,太子如今还好好的呢,本宫不过是多去了东宫几趟,瞧把你急的。”
我理了理宽袖,换了一边倚着。
看她那慌张的惨淡脸色,我又不甚客气地冷笑一声。
新入宫的女人总是怀揣着泼天的大梦,殊不知只是圣恩凉薄春去秋来而已。
当年母后容颜渐渐不如年轻时鲜妍,皇帝还不是另寻他处,母后尚在病中他便找了肖像她的女子加以恩宠。
如今这宫里来来去去换了几波人,我连最开始那个女人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我点点额头,反问燕妃:“你猜现在那个贵妃……不对,如今该叫张氏了,她下场如何?”
燕妃渐有怒容,道:“妾与殿下无冤无仇,何苦这般讽刺妾!”
无冤无仇?
明知自己靠什么得宠,还要来我这边晃荡,我该说她是不知好歹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我反手叩了叩桌子,让侍女领她出去,燕妃却又拿起来妃子架势,点名让谢灵仙恭送她回宫,她嘴里这一声贴身侍女让人心中不爽。
我抄起手边的茶水就砸了出去。
跟着她的侍女直接乱了分寸,纷纷护在她身上,好像我要把她吃了似的。
我冷冷瞧着燕妃,道:“本宫不是父皇嫔妃,少拿那套与本宫装腔作势,赶紧滚,还指望本宫亲自送你吗?”
她捂着肚子要发作。
我轻撩衣摆慢步到她跟前,俯身道:“再不滚,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这崽子生不下来。”
燕妃脸色一滞,连冠冕堂皇的话都不说了,火急火燎便从明烛殿离开了,仿佛我这屋子里头有什么恶鬼等着咬她。
这女人真是气煞我也。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上我这耀武扬威来的,脸皮子比这宫墙还厚上三分。
我心里头火气大的很,叉着腰在殿中踱步,有侍女垂着脑袋进来将碎瓷片清走,见我生气连大气都不敢喘,谢灵仙让她们全都下去待命,她们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殿中总算是没了人。
谢灵仙才到我身边,抚着我的脊背给我顺气,还笑我道:“殿下知道刚才您这样子,与陛下发火时的样子像了七八分么,不怒自威,好像是一把利剑悬在脑袋上。”
我只呵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我确实像极了他,如果我把眼睛遮住,其实和母后像了十成十,可是偏生这双凤眸,谁见了都要夸我与皇帝肖似,但谢灵仙还是第一个说我生气时与他像的。
我对那女人的威胁不是说说。
但是只要她够聪明,就不会像之前那个贵妃一样蠢,我戳中了她的心思,她想要长盛不衰的宠爱,甚至比肩皇后,她自认为我们都和燕家有些关系,就可以把孩子和我们混在一起。
或许她不是监视我,而是把目光放在东宫的时候,顺便盯着我罢了。
真是痴心妄想啊。
燕妃也确实没有找我麻烦,也没和皇帝吹枕边风,但是没过多久却发生了一件让我有些苦恼的事——这胎不足三月时,太子被皇帝打发去了江南平民乱。
虽然只是一些藩王旧部鼓动所致,以太子的骑射和智谋平息这闹剧不成问题。
萧氏哪个皇帝不是在马背上立过血汗功劳,军功傍身才足以平息一切质疑的声音。
但是这次太子南下,我心中老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皇帝已然到了鬓白骨老的年纪,加上早年征战留下的伤痛,令他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才对燕妃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欣喜。
他当然不至于别有用心,将太子置于危险之地,给他新纳的燕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腾地方。
我自然是担心,他若是有个急症,京中因此生乱的话,兄长回来不好处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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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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