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和苑公主进宫来。
她在太极殿偏殿外就开始哭哭啼啼,进了殿门拿着帕子往我脚底下一跪,柔柔弱弱的模样,先是抽泣两声,忽然又把声音拔高,眼神不住地往正殿的方向瞥。
我塌着腰,懒洋洋地看她唱戏。
我本就心烦意乱,厉声道:“把你的嘴闭上,你的陛下听不见,再者要是哭得声音太大,把陛下吵醒,本宫绝对让内侍给你缝上。”
她面色难堪,却还是噤了声。
这帮兄弟姐妹可没少看到我又抽又踹的模样,向来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今个破天荒走一遭,定是她那蠢货驸马出了问题。
云女在我身旁道:“和苑殿下,您说罢,若是驸马欺负了公主,女君会为你做主的。”
她赶紧否认了驸马欺负自己,却又支支吾吾,神色似有难言之隐,我道:“驸马的弟弟从马上跌下来,伤到了,本宫知道,你说伤哪里了?”
云女直接命人召来医官去孟家一趟。
她忽然怔愣,不知怎么局面反倒扭过来了,和苑连忙道:“我方才说了,他只是摔伤,不劳烦姐姐费心了,近日来我只是替她给皇姐认个不是,他年轻莽撞,姐姐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他这次吧。”
若是和苑不提,我还真记不起来这号人。
我审视着这个妹妹,她也半抬起眼神瞧我。她是哪个妃子的孩子,我是忘了,但是我记得和苑的姐姐,大公主和沣。
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母后崩世时和沣就已下嫁给林氏子弟,在彭城修了公主府,封号从和沣改为彭城。她也是唯一一个,曾经被我踩着脑袋,命令其低头认错的公主。
我忽然问她:“可是,驸马的弟弟受伤,你怎么急了?”
和沣强笑着说了一通,我只是冷笑。
和苑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纵然极力掩饰,但还是破绽百出。她那手,都因为惊惧不已僵硬地扯着帕子,娇生惯养的,何苦趟这浑水。
她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方才她那口吻,可不像是自己的小叔子受伤,而是自己那驸马受了伤。
虽然她嘴上说是都是一家人,可是她向来眼高于顶,常年住在自己的公主府,又不和孟家老小在一块,哪里来的家人一说。
我不紧不慢道:“去吧,给公主找几个俊俏的面首解闷。”
和苑摆手,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出宫,不打扰女君了。”
我撑着脑袋看她火急火燎往外走,路过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我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赶紧爬起来,又慌慌张张跑了。
徐昆玉曾禀报,孟家郎君纵马本是无意,但碰巧撞上那群刺客行事。
他们见我能调动近卫,还和谢灵仙举止亲昵,便判断出我就是太女殿下,我被行刺也并不是秘密,如今我都在筹备登基的事了,出了这档子事,孟家早就夹着尾巴做人了。
我知道他们家对于我搜刮油水这做法不甚高兴,和苑为了自己的面子进宫也说得过去,她提到小叔子雄风不振时,神情里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却骗不了人。
可是,促使她来禁宫的原因却绝不是因为这些鸡毛蒜皮,和苑没有看起来那么蠢,她只是不会伪装。
我叫来云女,问她:“在迎和苑入宫的时候,她提到了谁?”
云女将和苑列举出来的一一道来。
皇帝,我,还有孟侍郎,甚至是云女和太极殿的近侍们。云女又补充了一句:“她替孟侍郎问候了谢大人,因为这些时日她都没来上朝。”
我对外人的说法,只是她偶感风寒。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对,还是有地方不对。”我死死抓着椅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忽然道:“把平日里服侍谢灵仙的侍女和这几日给她诊脉的医官都叫来。”
“殿下您……”云女语气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面色多么凌厉狰狞,但是云女没有再劝,迅速把人都带到了我跟前,我扫视着她们惶然的面孔,冷不丁说道:“谢灵仙不是自己要用毒的对吧。”
死寂一般的沉默。
我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侍女们都低着头跪了一片,有些医官哪见过我发怒的样子,老泪纵横地哽咽起来,见我四处巡视找自己的佩剑,其中一个医官才将事实如实道来。
这毒本部致命,可谢灵仙原本身子骨就不行,在明烛殿中将养数年才有起色,可是这几年接二连三有事需她操劳,好容易熬过了给太子守灵下葬,又要忙前朝的事,本就积劳成疾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毒药的侵蚀。
原来,这真是一场谋杀。
上元夜的刺杀,罪魁祸首已经抓住,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远的不能再远的宗室,给谢灵仙下毒的也被我掘地三尺翻了出来,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茶里面有毒现在看来,那场刺杀却远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毒发的引子,却是一种最寻常不过的香料,一般官宦人家都喜爱佩戴,但宫中却不常有,所以不知道是上朝时,佩戴了那一味的香料,久而久之,引诱了毒发。
这禁宫,还有整个长安,有为了这皇位谋算的,有为还未咽气的皇帝卖命的,有的是为了自己的仕途,有的为了自己身后的世家,有了只是为了些许钱财就可干出腌臜之事。芸芸众生皆有所求。
忠臣难求,奸佞横野。
凶手是许许多多官员,我记住面孔的,或者没见过面孔的。
有侍女道:“大人是为了不让殿下气急了,冲动行事,所以才让我们和她圆谎,殿下您,您别怪罪谢大人。”
有人应和着她,一起求我。
我不由得拿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苦笑起来。谢灵仙啊,谢灵仙,你也是清楚我知道后会发大疯吧,所以才要骗我。
可是我却根本生不起气来。
我只想杀人。
我将一个老医官扯到跟前,让其他人退了出去,等到偏殿的人走干净了,我才问他:“陛下如今还有多少时日。”
他汗如雨下,两条腿如同虚置般瘫软地垂在地上,我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已经有不耐烦,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一……最多一月,不,不,若是再过了十七日,陛下还安然的话,若是不行……”
“那就是十七日。”
我一锤定音。
松开他的衣服后,老医官捂着心口坐在地上,面如枯槁,心如死灰,我道:“本宫又不会杀了你,这本来不就是为了修缮帝陵做准备么。”
他的眼中这才恢复了一些光彩。
我让人将他好好送回尚药局,不得有一点闪失,尤其是在这十七天之内。
谢灵仙清醒时,我守在她跟前。接过侍女递给我的药碗,我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她扶着我的手腕,将药汁喝了进去,她摁住嘴角,说:“怎么换了补药。”
我道:“你亏虚的厉害,用大补的东西,对身体不好。”
谢灵仙平静地看着我,语气中没有震惊:“殿下知道了,对吧。”
我装傻道:“知道什么?”
谢灵仙用指尖轻抚我的长眉,最后停留在眼尾,我握住她泛着凉意的手,谢灵仙嘴角含着笑意,对我说:“殿下,其实你撒谎的时候,就和说真话没什么两样,可是你的眼睛看着我,就好像再说,快发现我在说谎吧。”
“是吗,哪有这么神奇。”
谢灵仙含笑点头。
我捏捏她的手,“底子都亏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呢。”
她靠在我身上,说的话和抹了蜜似的:“这不是还有殿下陪着我。”
我道:“我想娶你。”
谢灵仙却不答话了,不是因为不愿意,恰恰相反,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猜度出我想要做什么。
过了屁片刻,她才说:“我永远站在殿下这边啊,就像那个秋日,殿下如果想要娶我,我当然会答应了。”
我紧紧抱住谢灵仙,她抻着腰,抓住了我后背的衣服。我感受到她身体里缓缓流淌的生命气息,仍然鲜活,只是比之前要黯淡,我这才松开她,将剩下的药喂给谢灵仙,她想强撑着精神和我说些话,可是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十七天,漫长的十七天。
这些日子里,长安城中有关我要娶妻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我并没有制止,任由它滋长壮大,朝堂里每个人听到次的反应都被司察记录的清清楚楚,他们其中有些人态度也非常微妙,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在心中衡量这件事,并且想出来对策。
这样才能在最后一天彻底爆发开来。
谢灵仙看到我命人画的嫁衣时,她还道:“殿下居然还真打算着去做嫁衣吗?”
我道:“那是自然。”
我怕她以为我只是装装样子,但实际上从幽州回来我就在想这件事了。
想要的,不管怎样,都要抓在手里。
我受够了被这些弯弯绕绕掣肘,这些天的郁闷,我迟早会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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