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进了十月,几场赏菊宴下来,宫里又添了几个新人,里头有个才人年轻貌美,低头时肖似我母后,说来也巧,她与母后同出幽州燕姓大族,没多久就得了宠还怀了龙胎,刚得知这消息后面连着数日上朝时都是春风和煦的样子,还将她的位份一进再进,直至妃位。

靠兵戈坐稳位置的皇帝的就是不同,那女子不过燕氏的偏远旁支所出,按寻常后宫礼制来说她这孩子还没出来,如何能提拔如此之快,朝堂上虽然有些非议却也激不起半分浪花,便被皇帝三两句打发了。

燕妃这胎不足三月时,太子被皇帝打发去了江南平民乱,只是一些藩王旧部鼓动所致,以太子的骑射和智谋平息这闹剧不成问题,萧氏哪个皇帝不是在马背上立过血汗功劳,军功傍身才足以平息一切质疑的声音。

但是这次太子南下,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虽然皇帝不至于别有用心将太子置于危险之地,给他新纳的燕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腾地方,他已然到了鬓白骨老的年纪,加上早年征战留下的伤痛,令他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才对燕妃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欣喜。

我自然是担心他若是有个急症,京中因此生乱的话,兄长回来不好处置。

深秋之时,我殿中莲池就被侍从清了池子,用隔板堵住了溪水,上面覆盖住厚木板,放上软榻作莲台用,周围放了些名贵花草稍作景致,这池子在夏日我才来,池水清澈凉爽,池中莲花与莲叶也要着宫人每日去采,次日便要取出来埋进土里作花肥,其他三季我便不去这莲池了。

但谢灵仙来了以后,我便钟爱这风水宝地,有时天光好,我便着人将那流光织锦的纱帘放下,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只剩下我和谢灵仙,我在里面看些卷宗,她便弹琴,或是诗书话本,亦或是与我同看卷宗。

这些都是前朝留在宫中的,有些抄录好的卷宗便可以供皇室成员随意翻看,我总是站在君王宗室这面去看,一眼望去尽是生杀予夺,恨不得提剑将这些贪官污吏为非作歹的小人全都砍了,心里这气才能畅快。

可是谢灵仙却是假设自己是臣子,她思虑周到缜密无错漏,所言常常令我侧目。

谢灵仙有一点令我欢喜,那便是无论事情大小,她都一般无二的镇定,图谋的也是如何将一件事处理的使各方都受益,而不是仅仅因为利益共通而全然倒戈向一方。

但不论是她也好,还是我也好,妄议朝政都是罪过,好歹是前朝往事,即便被捅了出去也可大事化小。

我这不大不小的明烛殿,其实甚少有客人来访,但其中有一个倒是令我印象深刻,那便是大着肚子的燕妃。

她总是半低着头,坐在我殿中时瞧见她那样子我就心中窝火,连假笑我都作不出半分,便懒散倚着,端着茶盏要喝不喝,用眼斜睨着与我同岁的燕氏,且等着她何时开口。

燕妃捧着肚子,垂眸不语,半晌才道:“丹阳殿下觉得,妾怀的是龙子吗?”

我先是冷笑一生,睨了眼她暗暗期待的样子,又不禁笑得茶盏险些拿不住,谢灵仙眼疾手快地从我手里取下来放在桌案上。

她一双杏眼,目不转睛看着谢灵仙,我忽然问她,又将她心神扯了回来,“你觉得呢?”

燕妃却又绕开了,低眉顺眼道:“不论是男女,都该唤丹阳公主一声长姐,妾出身低微,不过是燕氏旁支,比不得先皇后是本家嫡出,可我们同姓燕,妾愿意让这孩子多亲近殿下……”

我抬手打断了她,瞥了眼她的肚子,哼笑一声,道:“看来你也不傻,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宠,本宫对你生男生女并无所谓,太子如今还在南巡,本宫不过是多去了东宫几趟,瞧把你急的。”

我理了理宽袖,换了一遍倚着,看她那慌张的惨淡脸色,不甚客气地又冷笑一声。

新入宫的女人总是怀揣着泼天的大梦,殊不知只是圣恩凉薄春去秋来而已,当年母后容颜渐渐不如年轻时鲜妍,皇帝还不是另寻他处,母后尚在病中他便找了肖像她的女子加以恩宠,如今这宫里来来去去换了几波人,我连最开始那个女人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我点点额头,反问燕妃:“你猜现在那个贵妃……不对,如今该叫张氏了,她下场如何?”

燕妃渐有怒容,道:“妾与殿下无冤无仇,何苦这般讽刺妾!”

无冤无仇?明知自己靠什么得宠,还要来我这边晃荡,我该说她是不知好歹呢,还是别有用心呢,我反手叩了叩桌子,让侍女领她出去,燕妃却又拿起来妃子架势,点名让谢灵仙恭送她回宫,她嘴里这一声贴身侍女让我心中不爽,抄起手边的茶水就砸了出去。

我冷冷瞧着燕妃,道:“本宫不是父皇嫔妃,少拿那套与本宫装腔作势,赶紧滚,还指望本宫亲自送你吗?”

她捂着肚子要发作,我轻撩衣摆慢步到她跟前,俯身道:“再不滚,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这崽子生不下来。”

燕妃脸色一滞,连冠冕堂皇的话都不说了,火急火燎便从明烛殿离开了,仿佛我这屋子里头有什么恶鬼等着咬她,这女人真是气煞我也,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上我这耀武扬威来的,脸皮子比这宫墙还厚上三分。

我心里头火气大的很,叉着腰在殿中踱步,有侍女垂着脑袋进来将碎瓷片清走,见我生气连大气都不敢喘,谢灵仙让她们全都下去待命,她们也都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殿中总算是没了人,谢灵仙才到我身边,抚着我的脊背给我顺气,还笑我道:“殿下知道刚才殿下的样子,与陛下发火时的样子像了七八分么,不怒自威,好像是一把利剑悬在脑袋上。”

我只呵了一声,却也无话可说。

我确实像极了他,如果我把眼睛遮住,其实和母后像了十成十,可是偏生这双凤眸,谁见了都要夸我与皇帝肖似,但谢灵仙还是第一个说我生气时与他像的。

数日后,南方来了信。

那时候我同谢灵仙已经睡下,侍女敲门送信时,我已经昏昏欲睡,但是我已吩咐过,若是太子的信,只要送到明烛殿,那不论多晚都要将我唤起来,自从我与谢灵仙同住,侍女们便在外殿候着,所以也是谢灵仙披着衣裳,秉烛去殿门拿信。

她将信递给我,又持烛将架子上的烛火点燃,再回到我身边,将手中烛火靠近些,以便我能读信,她睡眼惺忪却还是强撑着困意去瞧信纸,我估摸着她也就能看清几个字罢了。

等我将信折起来,扔到暖炉里烧了,谢灵仙才问:“殿下南巡如何?”

我喜笑颜开,道:“都顺遂,不日返京。”

她将要熄了烛,我却拉住她瞧着她的眼睛,痴痴看着,她问我为何这样看她,我道她这时候双眸格外温柔,让我心里舍不得吹蜡烛了。

她不由得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摩挲着我颈侧的肌肤,但就这么片刻她的手就如同冰块似的,可是我的手还是像火炉一般,我直接吹了烛火,将其丢在一旁,与谢灵仙食指相扣倒在榻上,我从后面拥着谢灵仙,与她闲话。

我道:“他还在姑苏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言语间颇为宠溺,应该会与她一同返京,据说也是谢氏的女儿,只是兄长未点明,我也不知是本家还是旁支。”

谢灵仙道:“等太子殿下归京,臣与殿下同去东宫。”

“明年春日,我们同去姑苏泛舟,就同他们一般。”

“好,臣女与殿下一起。”

“我的莲牙啊,我的莲牙……”

“睡吧,殿下,我一直都在。”

“……”

殿外秋雨缠绵稀稀落落,寒意皱起的时节,无端惹人睡意昏沉,神魂懒怠,不知哪天这雨水忽而变作雪来,满城飞絮,衣襟生寒,需得上南山群寺,静观菩提雪,如珠似玉,霜华满长安,但若有佳人作伴,方为上上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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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灵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