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迹在一片寂静中醒来。
餐桌上放着煮好的早餐，布丁的碗里添满了猫粮。昨天的洋桔梗被易从安剪好枝叶放入花瓶，端正地摆在客厅的茶几上。
易从安不在家。
刘迹吃完早饭出门，看到玄关装钥匙的小瓷盘中多出一把钥匙，那把曾经属于易从安的钥匙正安安静静放在里面。
刘迹打开易从安的房门，床单铺得整整齐齐，柜子上的东西维持原样，刘迹拉开衣柜，里头空空如也。
易从安就这么离开了，连句正式的再见都没有和他说。
刘迹想也不想拨通了易从安的电话。
“你人呢？”
“在新家。”
易从安那头嘈杂得很，好多人在说话，音响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几乎要盖过人声。
“你还有很多东西没拿走，家里的钥匙也忘带了，需要我给你送过去吗？”
“那些都不要了，留着或者扔了都可以，钥匙你收好。”
刘迹不想说话了。
沉默了约莫有一分钟，电话连接着两人之间浆糊般粘稠拉扯的气息，易从安先受不住短暂的冷暴力，电话那头传来他低沉的浅笑。
“生气了？我看你在睡才没有叫你。”
刘迹有点难受，不过他说不上来为什么难受，也说不上来哪里难受，但是就是不舒服。如果是他搬家，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叫上易从安，这么多年养成的分享欲好比眼皮子上的睫毛，少了谁都出不了门。
本来好好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呢，他想不通。
刘迹声音闷闷的：“你家地址发我，我陪你搬。”
“不用，我叫了朋友，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家里乱得很，等收拾好了再请你过来参观。”
“哦。”
刘迹可以确定易从安就是不想让他过去。
他挂了电话。
成熟点，刘迹告诉自己。不麻烦他他应该开心才对，以前自己总叫易从安多出门，多认识点朋友，现在他完全不需要自己了，他合该拍巴掌庆祝自己梦想成真。
可是为什么心里气得像是火山喷发，流出来的却是酸味冲天的老陈醋。
工作室堆了一堆图没画，刘迹画了一上午的图，休息时已经过了饭点。今天周末，工作室就他一个人，打开脚边的柜子，连泡面都吃完了。
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显示杨子驿来电。
“刘迹，我今天下午方便去你家吗？小安介不介意？”
“应该不介意，他今天搬出去了。”
“今天？你和他说了我今天要去拜访你了吗？”
“还没有。”
“这样啊，你今天挺忙的吧，要帮小安搬家。”
“没，他自己搬的，他没告诉我他住哪个小区。”
“听上去你心情不太好。”
“有这么明显？”
刘迹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头艳阳高照，心还在昨天缠绵的雨夜中没走出来。
杨子驿笑：“你要不问问他需不需要你去帮忙？”
刘迹叹气：“问了，他说不需要。”
“好吧，那也没办法了，我今天下午有事，就不去你家麻烦你了，小安邀请你去他新家的时候记得叫我一起，早就应该和他正式地吃顿饭，你说呢？”
“嗯，我会的，谢谢你对小安的关心。”
肚子很饿，但是刘迹没有吃饭的心情。他吃了两袋抽屉里的小饼干，喝了半杯冰美式，带上电脑准备回家加班。
开车路过易从安的学校，刘迹情不自禁地想起易从安给他发过的地址。
他知道易从安住在哪个小区，但是不清楚具体楼栋。
但是这并不算得上是个难题，易从安开了他送给他的新车，他在门口候着，总能看到他出来的时候。
刘迹的道德和私心在他的脑中博弈。
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做出此等偷鸡摸狗之事，他自诩开明，如若被易从安发现他居然在背后跟踪他，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
可是。
可是。
可是刘迹真的真的很想去看看，看看易从安住在哪儿，是不是真的请了朋友在帮他搬家，家里东西有没有买齐，中介靠不靠谱，他毕竟年纪小，不懂如何很好地照顾他自己。
刘迹调转车头，在心里告诉自己看一眼就走。
第一回做地下党工作，刘迹本能地慌张。他一开始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刚准备停车时猛地意识到要是被易从安看到车牌号那不就是自投罗网。
于是他在小区绕了一圈又急急忙忙把车开出去，停在离小区门口几百米的路边，再步行去小区门口等。
值得庆幸的是，小区门口种了一排水桶粗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能够挡住戴着口罩鬼鬼祟祟的刘迹，还能挡住门口保安时不时望过来的不太友好的目光。
梧桐树下的风景独好，蚊子也训练有素，十分钟的功夫，不声不响勤勤恳恳在刘迹手上和脖子上咬了十几个包。
功夫不负有心人，许是老天爷不忍刘迹年纪轻轻惨死蚊子口中，约莫十几分钟后，一辆尾号0815的白色电车缓缓驶出大门口。路过门口时，驾驶室的人摇下车窗和保安说话。
刘迹跳到树干后，用手压紧口罩。
副驾驶的粉衣女生刘迹认得，是易从安的姐姐。
刘迹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原来是叫了姐姐所以才没叫他，可以理解，不是易从安一个人在忙活就好。
刘迹在树后等了五分钟，等到看到易从安扬长而去的汽车尾气，他拍拍后背的灰尘，慢悠悠地往停车的方向走。
易从安在晚上给刘迹发了新家的具体位置。
他住的公寓大门安的密码锁，他连同家中大门密码、保险柜密码、书房电脑密码和Wi-Fi密码一起打包发给了刘迹。
【易从安】：不小心把你的衬衫装过来了，这几天忙没空送给你，你有空的话可以自己去拿
刘迹装作大方地给出如下回复：
【刘迹】：为小安能够独立生活点赞【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衣服你留着穿，我等你家正式整理好再去参观：）
【易从安】：好：/
第二天，刘迹再次不经意路过易从安小区门口。
他把车停在路边，对着手机上的小区地形图看易从安在哪一栋楼，找到了又开始数楼层。
A2栋15楼1501。
靠着小区大门最外层的那一栋，刘迹能在楼下看到易从安家的小窗户。刘迹确认完，心满意足地离开。
连着一周，超绝不经意路过易从安小区成了刘迹的固定日程。
每日早上从易从安家路过，晚上下班了又从他的小区门前回家，有一回加班得晚，回家时他看到属于易从安那一个小窗户亮着灯，刘迹停下看了一分钟。
门口的保安记住了刘迹，可能是认错了，有一回刘迹在小区门口掉头，保安走过来和刘迹挥手，示意他进去。
“里面有车位，不用停在外面。”保安说。
“我不进去。”
刘迹尴尬笑着，猛踩一脚油门飞快离开。
周三，易从安路过工作室约刘迹吃饭，刘迹当时正和客户对接，等他忙完出来，易从安早走了，在沙发上留下一袋子旧衬衫。
那一晚再路过易从安的小区，刘迹看着楼上亮灯的小窗，很想提着袋子冲上楼去看看易从安此刻在做什么。
他也会像自己一样，怀念以前两人一起住的日子吗？
但是他忍住了。
他要做一个成熟的大人，分别和改变是成年人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情节，既然易从安可以做到，他也不能认输。
一眨眼又到了刘迹和杨子驿约定的日常见面时间，这次的见面地点不是咖啡厅也不是酒店，而是医院。
杨子驿的爷爷明老先生在家误食炸鸡过多，积食引发便秘导致哮喘住院，要特去拜访。刘迹问杨子驿需要注意什么，杨子驿说没什么特别注意的，不要穿炸鸡同款颜色和类似颜色的衣服，明老先生深耕美术界多年，想象力丰富，见了炸鸡同款就想吐。
刘迹知晓自己工具人的位置，他穿了一身白，和杨子驿在医院门口碰头。
明老先生住在贵宾单间，他们到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坐在板凳上小声地念格林童话。
杨子驿指着小胖子和刘迹说：“这是我大哥的儿子，炸鸡就是他点的，他爸爸罚他在这里将功赎罪。”
小胖子大概六七岁的模样，锅盖头，圆圆脸。说话慢吞吞，读书时尾音拖得又臭又长，像是吃饱的牛在哞哞叫。
小胖子两只小眼睛分工明确，他一只眼睛专心看着腿上的书籍，一只眼睛用来监督床上的人。监督到到床上的人眼睛快要慢慢闭上了，他丢下书本一跃而下，胖手拨开床上人的眼皮。
“太爷爷，你要听我念完这一篇才能睡。”
明老先生艰难睁开他的双眼，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我在听，我在听，你继续讲。”
杨子驿走过去把小胖子拎到旁边：“你爸爸妈妈呢？”
小胖子挂在杨子驿腿上：“姑姑姑姑，你和太爷爷说说，让他不要在我念书的时候睡觉，我都读了三遍了，他还是没记住。”
明老先生摘下氧气面罩，冲刘迹点点头。
“你来了小刘。”
刘迹走过去帮他戴好氧气面罩：“您不用起来，好好休息。”
没了小胖子的朗朗读书声，明老先生获得了短暂的小憩机会。
小胖子坚持要杨子驿听他新学的英文歌，杨子驿怕吵着明老先生休息，带着小胖子去了隔壁休息室。
刘迹坐定没一会儿，病房外响起很轻的几声敲门声，他走出去看，一个笑眯眯的光头提着果篮抱着鲜花站在门外。
“你好，我是来探望明老师的。”
“抱歉，他正在休息。”
正常人听到刘迹这样走早就礼貌地离开了，但是光头却把头扭了九十度，伸长脖子凑过去。他衣领上的浓郁香水味扑面而来，刘迹担心气味熏到里面的人，关上门走出去。
“您改天再来吧。”
光头的脖子定了两三秒，看清刘迹的脸后，他眉开眼笑地把果篮放在地上，转头从电梯过道的角落拉出一个人。
刘迹先是看到一个银白色的脑袋，然后是发光的唇钉，最后看到易从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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