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幽寂,秋霖脉脉。
望不断的玉楼金阙,昨日晴空下何其光耀,此刻却是雨迷雾锁,阴湿萧森。
钦天监千挑万选出的,近来最好的吉日,论理至少三日内都该是好日头。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昨儿后半夜,便落下急雨,将窗下精栽细养的美人蕉浸了个透。
飞檐下,朱漆花窗支开一臂宽,湿润的晨风横灌进寝殿。
龙凤呈祥缂丝屏风外,男子支颐闲坐,鬓边朱缨微动,明黄衣袂上的金龙仿佛活过来,随风游动。
他自己则岿然不动,盯着屏风,眼也未眨一下。
屏风内,帷幔因风起波澜,红帐里隐约窥见半张芙蓉面。
突兀的冷意,惹得佳人蛾眉轻颦。
皇帝收回视线,眼锋淡淡扫过跪在不远处浑身发抖的婢女,继而平静地落在膝头书页上。
程芳浓还是头一回被冻醒,滋味并不好受。
睡意如蛛网,将她眼睫、神思交织黏稠,她眼皮也懒得睁开。
只探出几根细指,轻攥住绵软绸衾,将身子拢紧些,闷声闷气吩咐:“溪云,把窗合上,好冷。”
语气透着一丝不满的嗔怪,一如闺中时的娇懒。
可那把柔润的好嗓音,分明干涩许多,她却未察觉。
跪地的婢女听到这声唤,本能抬膝,想起身伺候自家主子。
一瞥见不远处的明黄身影,登时冷汗涔涔。
被风一吹,更冷,她抖得更厉害,哑然顿首。
咚咚,婢女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响声沉闷。
程芳浓蜷缩身形忍耐一息,并未听到预料中关闭窗扇的轻响。
只听见闷闷的磕碰声,凉风翻动纸张的声音,以及殿外杳然不真切的风雨声。
意识缓缓回笼,从粘稠一点点变得清晰,麻木的身子也渐渐恢复知觉。
腰酸得很,脊背、大腿像是被人掐过,有些痛,难以启齿的地方,灼痛感最是分明。
程芳浓茫然,她这是大病了一场么?
闺房也很不寻常,今日动静怪怪的,溪云竟没在身边守着。
还有药气,溪云不关窗是为散药气吧。
程芳浓懒懒睁开眼,乌润的瞳孔从卷长的睫羽底下露出来,朦胧的视野倏然被填满。
艳炽的□□凤锦绣帷幔逼入眼帘,她愣愣神。
这不是她闺房。
哦,昨日大婚,她已入主中宫,做了皇后。
阔近百丈的青砖御街,严整肃立的三千甲卫,光彩夺目的翟羽七宝凤撵,绵延数里的盛大依仗,描金镶玉的喜秤,虚弱俊朗的皇帝……
无数画面争先恐后复现在她脑海,雪花似地一片片沉积在她心口,滋生出越来越真切的凉意。
终于,程芳浓明晰了自己的处境,却还有些想不通,她深深吸一口气。
忽而,她余光捕捉到什么。
睫羽压下些许,目光被帷幔底下散乱的深色衣料吸引住。
花青色银线绣海鱼纹的衣料,皱巴巴的,可她依然认得,这是银鱼服,非皇帝特赐亲卫不能着。
宫中侍卫规格最高的服制,她只偶然见到一次,可这东西万万不可能,也不会出现在皇后床上!
浑身的异样强势抓取着她的注意,程芳浓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害怕,她刻意忽略那些不适,什么也不去想。
“溪云,溪云。”程芳浓带着哭腔,急切地唤。
溪云是自小跟在她身边的,此番随嫁的人里,最能让她安心的便是溪云。
程芳浓扒开刺目的鸳鸯被,发软的手撑在床上,忍着周身酸疼,勉力支撑起身子。
屏风外传来一声极低的呜咽,溪云想应声,张开嘴却哑了口。
该唤“小姐”,还是“皇后”?
发生了那样天崩地裂的事,在皇帝面前,她怎么称呼都是该死。
溪云从未这般不听传唤。
除非,她出了事。
程芳浓的心又是一沉,手忙脚乱倾身扯过床尾的喜服,料子已皱得不像样,可顾不得。
提在手里,正欲往肩上披,却瞧见喜服上撕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寸缕寸金的好料子,经纬俱裂。
一对精心绣制,栩栩如生的比翼翟鸟,生生分割裂痕两侧,好似被天堑隔绝。
不详的预感压下来,寒意从四面八方往她裸露的肌骨里刺。
“皇后醒了。”一道笃定的男声,从屏风外传来。
继而,是不紧不慢的步履声。
与她昨夜隔着喜帕听到的一样,却又有细微不同,脚步更从容些。
须臾,皇帝绕过屏风。
对上皇帝目光的一瞬间,程芳浓被他凉薄的眼神看得一激灵:“皇,皇上。”
昨晚那个温善懦弱的皇帝,像是一场幻觉。
眼前的皇帝很不客气,嘲讽蔑视的语气狠狠刮在她脸上:“睡到这时辰,看来昨夜侍卫伺候得很好,当赏。”
皇帝倚靠雕花床柱,病恹恹的,神情却再寻不见一丝温和,淡淡盯着人瞧,目光所落之处俱透着阴鸷与危险,像个平静的疯子。
程芳浓骇然,唇瓣翕动,面白如雪。
闭上眼,不看眼前的久病的疯子,竭力整理脑海中有关昨夜的零碎记忆。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她神志很不清明,烛灭帐落后的事,都记不清了。
混杂药气的香味,芳馥迷人。
男人绷紧的腰弓,以及虎豹一般的力道与攻势。
那绝不是她嫁的病秧子皇帝能做到的。
皇帝说的,是真的。
昨夜与她在这龙床上同宿同栖,在她身上索取的男人,不是皇帝,是他身边哪个穿银鱼服的亲卫。
“姜远,赏你了。”神昏意乱之际,她依稀听到皇帝说了这句话。
那在晦暗里,钻入软帐,撕破她喜服的男人是……
“姜远。”程芳浓嗓音干涩颤抖。
太后和程家要她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可大婚之夜,她在这偌大的龙床上,与皇帝的贴身侍卫翻云覆雨半宿。
“皇后只能出自程家,芳浓,这是你的命。”
执意降旨立后时,姑母可曾想过,会将她推上这样的绝路?
“连情郎的名字都记住了?叫得可真是情意绵绵。”皇帝斜睇着她,被她钗亸鬓松、海棠着露的情态扰乱眼神。
他暗暗攥起指骨,目光移至他信手丢下的银鱼服上,冷情地落下又一刀:“当着朕的面,秽乱宫闱,程家的女儿当真是古今第一下贱。”
程芳浓头重身轻,狠狠晃了晃。
昨夜身子消耗太过,又久未进膳,本就虚着饿着,此刻惊惧、羞耻、绝望齐齐涌上心头。
她腹内翻江倒海,气血上涌,腥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溢出唇瓣,沿着唇角滴落在大红鸳鸯锦被。
秽乱宫闱,足以抄家灭族的死罪。
程芳浓闭上眼,昏沉沉软倒在尚有余温的床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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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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