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威胁

“那是,谁的血?”

程芳浓足底窜起一阵寒意,僵坐着,喃喃挤出心中疑问。

皇帝抻平袍袖,状似随意放下手,袖口衣料摊开在他明黄衣摆,蹊跷的殷红色刿目怵心。

秋雨降下一重凉意,他本就不济的身体,似乎更差了些。

别开脸咳嗽几声,方才恹恹靠在绑了软垫的椅背,薄唇牵起浅笑。

同样的笑意,程芳浓再觉不出温和,只生出越来越浓的不安。

“皇后可还记得那两只活雁?”皇帝没应话,反与她叙起赐婚后的家常。

若是寻常夫妻,新婚燕尔,大抵是会如此,可他们不是。

程芳浓越是明白,越是无法自控地发慌。

那一双活雁在程家后园养过一阵,程芳浓还亲手喂过它们,摸过它们光滑的羽毛,自然记得。

她甚至记得,礼部的执事送来活雁时,笑着对父亲恭维,大雁是皇帝亲自捉来的,足见皇帝对程家的倚重。

听说民间的规矩,会在成婚后,等大雁养肥了,炖着吃。

大雁择一侣则终一生,乃忠贞之鸟,如此对待,未免太过残忍。

她虽未经缺衣少食之苦,却也晓得民生疾苦,是以,她听说的时候,只是嗟叹,并不苛求。

当时还想着,等她嫁得如意郎君,定要一道将对雁好生养着,护其终老。

哪料到,她最终嫁入皇宫。

宫里是不缺这几两肉的,所以宫里的规矩,历来是好生饲养对雁。

这大抵是她嫁入皇宫,唯一能想到的,让她欣慰的好事。

“彼时天已转凉,群雁已飞向南方越冬,要捉这活雁,可不容易。”皇帝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场面,笑意加深些许,“朕拖着这副破败不中用的身子,亲眼看着他们去捉,费了大气力,闹出不少笑话,才捉到那两只。”

“你没瞧见,那当真是两只矫健机灵的雁,看那个头,朕便猜测,滋味定然极肥美。”皇帝含笑乜视她,笑意讥诮。

蓦地,程芳浓眼皮一跳,生出十分不详的预感。

没等那一闪而过的猜测落到实处,便听皇帝继续道:“可那是要送给朕最尊贵的皇后的,朕如何舍得?直到今早,眼见着皇后疲累昏倒,亟需补养,朕才忍痛割爱,让人将它们炖作一锅,送来给皇后尝尝。”

如愿见到美人脸色煞白,杏眼盛满泪水与惊恐,皇帝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快意与兴奋,配上他唇角的笑,残暴不仁,癫狂到令人生怖。

“那两只小畜生还是被朕亲手割破喉咙的,扑腾了朕一身血。”他像是在邀功,“告诉朕,好吃吗?”

程芳浓霍然起身,迈着沉重的双腿,跑到对侧离他最远的距离。

小脸苍白,喉咙发紧,好一阵,发不出声音。

最可怕的不是父亲和姑母,而是她嫁的这个病秧子。

“你疯了。”

艰难吐出几个字,喉咙迟钝地开了闸,恶心感从腹中汹汹往上袭涌。

程芳浓捏起水红绣菊花丝帕,紧捂朱唇,旋身疾步行至鎏金唾壶侧,才进的些汤水给吐了个干净。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男子阴鸷的轻哂。

有种被魔鬼盯上的错觉,程芳浓调转足尖,想逃开。

却没能如愿。

男人沾血的袍袖勒住她腰肢,程芳浓被迫后退一步,薄背抵上冷硬的墙壁。

花罩垂落的帷幔,松松挽就,柔和优美的弧度拢在两人身侧。

宫婢隔着老远,只瞧见一双衣摆相贴的璧人,众人交换眼色偷笑,只当帝后情同鱼水。

唯有溪云眼睛被凉风吹得泛红,暗暗心疼。

帷幔后,程芳浓被皇帝捏住下巴,抬起霜白无血色的小脸。

他一个病秧子,力道不重,可他是皇帝,掌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程芳浓没挣扎。

“你杀了我吧。”她闭上眼。

她以为自己能忍下昨夜那样的屈辱,便是无坚不摧。可不知怎的,她忽而有些心灰意冷。

程芳浓没看到,自己闭上眼的那一刻,皇帝眼神明显变化。

皇帝自己也辨不清,是因为她话里颓败的死意,还是因她皎若芙蕖的面容,不出一日便憔悴如即将凋零的白芍药。

指腹间,她光滑的肌肤,亦比昨夜少了一分莹润。

“求皇上念在我并未伤到皇上分毫的份上,能瞒着我的死讯,别教我阿娘知道。”说到最后一句,她嗓音哽咽,眼角坠下滴滴清泪。

泪水砸在皇帝腕间,微微烫。

先前她对着丫鬟哭,哭着说想见她娘。

眼下一副赴死的姿态,最惦记的仍是她娘。

自始至终,她不曾提及她的好父亲程玘。

他知道,程首辅的夫人出自谢氏,就是大晋开国便举族归隐青州的那一支。

谢氏一族在前朝时,人才辈出,风光无两。

可父皇即位后,屡番派人去请,皆是无功而返。

谢氏都是些孤高自许的硬骨头,阖族只有谢夫人在朝,还是因为程谢两家有婚约在先。

程玘那狼子野心的东西,暗自结党,扰乱超纲,窃国之意昭然,可这谢夫人据说深居简出,嫌少在官宦之家走动。

莫非她更亲近谢夫人?

可若真如此,她应当如谢氏一族那般,清高淡泊,怎会听从程玘和太后安排入宫做皇后?

皇帝端凝着她雪白清丽的脸,心下冷笑,呵,此女惯会以柔弱博取怜惜,此举不过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他松开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信手抽走她手中丝帕,低着头,极有耐心,动作堪称温柔地为她擦拭唇角细微的污秽痕迹。

“卿卿可是朕半副銮驾迎娶的皇后,朕怎么舍得杀你?”皇帝指腹摩挲着她下颌。

他指腹微凉,令程芳浓联想到冷血的蛇虫毒物。

她睁开眼,撞进皇帝眼中诡异的缱绻温情。

“既然入了宫,便好好做朕的皇后,最好和朕一样,日日担惊受怕,夜不安枕,好生享受病痛的折磨,这才是与朕天生一对的好皇后。”皇帝弯唇,嗓音愈低,“朕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多年来,朕备受煎熬,终于有个你来给朕做伴。”

“好好活着,一日一日陪着朕一起熬。否则,你昨夜做下的丑事,朕不介意让令慈知晓。”

言毕,他毫不留恋地松开手,像丢开什么脏东西。

“卿卿脾胃不和,朕吩咐她们再送些吃的。”

皇帝走出帷幔,步伐不快,缓缓被帷幔遮挡住。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背影,压在程芳浓心口的无形重量才消失。

腹中空空,惊惧交迫,程芳浓头晕眼眩,纤手虚虚扶着墙壁蹲身,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里,短暂环抱住自己。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

今时今日,她才终于明白,皇帝的“真心求娶”,是怎样一种“真心”。

这个被病痛折磨多年,心理扭曲的疯子,大抵知道自己将死,无力对抗程家,便把所有无能为力的痛苦、怨恨都发泄在她身上。

所以,她一日之间经历的这一切痛苦、屈辱,都只是开始。

再送来的膳食更为丰盛,有溪云在旁伺候,程芳浓不想让她看出端倪,跟着难受,便逼着自己用了些。

可她不敢动那些荤腥,很怕疯皇帝再拿什么不能入口的东西来折磨她。

一小碗热米粥吃得见了底,她胃里暖起来,终于恢复些精力。

否则,她只怕撑不到去慈安宫。

巳时刚过,雨歇天青,古朴的宫道泛着水润的光。

御撵稳稳停在慈安宫外,皇帝搭着近侍手臂走出来,站到一侧,自然地将手臂递向后下来的程芳浓,笑意温和,眼神温柔。

慈安宫内外的宫人,皆看在眼中。

程芳浓不想再与他有任何接触,所有状似亲近的碰触都不可避免地让她想起昨夜。

他将她变成一个不贞的皇后,却还能在人前做戏,不知他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可她不能不配合,再是恶心,也得忍住。

她自幼得阿娘爱护,未曾回报万一,已是不孝,决不能让阿娘知道,她是一个这样不堪的女儿,令阿娘蒙羞。

程芳浓抬起手,压下睫羽,不去看他。

哪知,她的手并未如意料中触碰到他手臂衣料,而是一片温热。

猛然抬眸,竟见纤细的指被他宽大的手握进掌心。

女子鬓边莹细的珠滴晃动不安,水洗一般的明眸微瞠,盛着清晰的惊愕。

浑然天成的反应,美得刻意、虚伪。

入宫前,她必是研习过不少勾引人的手段,最是知晓自己风情所在,即便没有再引诱他的必要,举手投足仍是改不掉那股子故作无辜柔弱的媚态。

皇帝按捺住一刹那兵荒马乱的心跳,暗暗指摘她轻浮,不端庄。

多少双眼睛看着,凭着意志,他也能把戏演下去,绝不会因嫌恶而就此松开。

程芳浓僵滞一瞬,眼见皇帝收拢指骨,清瘦的手将她全然包裹住,一股热意轰然漫上两颊。

匀了胭脂的小脸,这下子气色更好,美得摄人心魄。

她眉眼低垂,木偶似地随皇帝走进宫门,浑身毛孔却像被**辣的细针扎刺着。

一些模糊的、残缺的画面在脑海中晃动,挥之不去。

男人重重压在她背上,鸳枕上娇艳的牡丹绣纹磨着她细嫩的侧脸,她攥紧身下软褥,男人握紧她的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将她包裹住,牢牢钉在床上。

汗滴落在她后颈,顺着锁骨滑下去。

她好像趴在沐洗后用过的棉浴巾上。

“阿浓,还是不舒服么?”耳畔传来皇帝关切的询问。

程芳浓陡然回神,发现姑母眼神愉悦地看着她,唇角却故意压下,做出三分厉色:“芳浓,你已是皇后,断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在外人面前这般魂不守舍的。”

仍握着她手的皇帝,略倾身,迫不及待为她辩解:“母后就别说阿浓了,千错万错,都是儿臣没照顾好她。阿浓年纪轻,慢慢适应就是了,后宫诸事,还请母后继续多费心。”

太后无奈摇头,脸上却满是欣慰笑意:“皇帝,你切莫把她宠坏了。”

程芳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可怜][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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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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