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丹桂

“老夫行医多年,所见伤患无数,像陈姑娘这种情况往后怕是再难站起来了,左右都逃不过一个‘跛’字啊。”

站不起来了?

陈潜从前能跑能跳,陈家人都能将她送进虎狼窝,倘若以后站不起来了,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人又不是猪羊,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宰割?

宋清和脊背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眼前又浮现出女孩一身血污蜷缩在角落里的模样。

她真的分不清,那究竟是陈潜,还是当初的自己。

当年她在姥姥的葬礼上被宋含章砍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额头一片湿热,仿佛有人兜头泼了她一杯温水,直到尖叫声四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

温热的血液顺着眉骨流进眼睛,像是一行泪。

宋含章疯狂挥砍,状若癫狂,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就在这时,姥姥养的黑猫阿乌从她身后跳出来,冒着被乱刀砍死的危险,生生替她挨下了随后一击!

利刃刺穿了它的右爪,阿乌凄厉地嘶吼着,在地上不停翻腾,黑色的皮毛沾满了灰尘,直到它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门外,村民们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地跑上去拦住宋含章。

没人在意那只猫,也没人在意她。

宋清和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身旁空无一人,所有人都站在对面,他们看向她的脸上有畏惧,有厌恶,也有怜悯,可就是没人愿意靠近一步。

血糊住了她的眼睛,视野里满是猩红,人心织成一张熯天炽地的火网,将所有人围困其中,谁都别想挣脱。

那一天,十七岁的宋清和在他们的目光中烧成灰烬。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含章作了恶,却要由她来背负骂名?宋含章入狱后,那些骂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无力反抗,甚至自己也产生了怀疑,难道至亲之人真是受她连累吗,她怎么会是丧门星呢。

她想回家了,可她再也无家可归。

自那以后,阿乌也消失了。

那段日子极其难捱,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容颜尽毁,心如死灰,是最软弱可欺的对象。

同校的高雪盯上了她,带着一帮小混混以欺凌她为乐,她脸上的伤疤每每有愈合的迹象,纱布就被高雪撕开,旧伤又添新伤。

这些未成年的少男少女,有着冰锥一般的冷漠与残忍。

高雪的父亲高伟华当时是本市的烟花大王,庆河一中的实验楼就是他捐赠的,足有十二层高,放眼全省也称得上是首屈一指,有这样的背景,高雪自然有底气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那个傍晚,他们将宋清和堵在实验楼的天台上,成箱的花炮堆积在她脚边,高雪说要请她看烟花,宋清和始终一言不发,有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拳脚落在她身上。

忍受不应得的痛苦是一种赎罪。

她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替逝去的亲人惩罚自己,换取良心片刻的解脱。

高雪踩着细细的鞋跟,摇曳生姿地走到她面前,从包里摸出一捆细管子,朝她粲然一笑。

“丑八怪,看我对你多好,费了好大功夫才偷出来的,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用来炸山的,只要点着一根,嘭!你就能飞啦!”

飞?

这么多天以来,宋清和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了波动。

等高雪拿着那捆细管退回安全地带,她的狗腿子们立即点燃了烟花,隆隆的爆炸声震得宋清和浑身发麻,甚至有一瞬间的失聪,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怎么掐都是木的,像是在掐别人。

眼前光怪陆离,灰白而刺鼻的烟雾后面,少女天使般的脸庞在冲她狞笑。

放完烟花,高雪仍不满意,拎着包绕着宋清和转圈:“你这双眼睛倒是长得漂亮,脸都熏黑了,眼睛还这么亮,看得我心烦,要是这道疤能再长一寸就好了,可惜呀。”

小混混们自然唯她马首是瞻,有人当即拾起半块砖头,流里流气地吐了口唾沫。

“这简单,只要你喜欢,我再给她开个瓢!”

说完,他一把揪住宋清和的长发。

众人都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默不作声地蜷在地上任由他们打骂,不料她却突然暴起,死死拧住了他的胳膊,小混混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眼前一花,就被她掼倒在地,那半块砖头也到了她的手里。

他脸颊的横肉挤着地面,嘴里不知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股浓浓的硫磺味,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兄弟们向他投来惊悚的目光。

“你疯了!”

他们失声惊叫,高雪也面色铁青。

宋清和侧过脸,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无声地笑了。

有时候沉默不代表屈从,老虎在面对狗的时候也是不出声的。

“现在,轮到我来放烟花了。”

那块砖头在地上轰然炸开,她被欺凌的日子也就此宣告终结。

若疯子能摆脱困境,那疯又如何?

要想获救,必先自救,破釜沉舟,向死而生,黑暗的尽头就是生机。

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刑侦支队长,宋清和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风险与功绩成正比,她从警以来大小案件破获无数,多次出生入死,惹得局长整日对她耳提面训,让她办案注意方式方法,不要以命相搏,宋清和左耳听着,右耳全都倒了出去。

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命。

因为了无牵挂,所以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偶尔也会想,自己这只破烂的海东青,算不算是飞起来了?但紧接着又会否定这个想法,如今的她和天台上的她其实没什么不同,她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

天大地大,她早已无枝可栖。

被宋含章砍伤的那一天,她多希望有人能站在她身旁啊。

此刻,在全然陌生的肃州,在苦药弥漫的庵庐里,她耳边忽然响起陈潜昨晚的话——

“我就是个拖油瓶,走不了多远的,路上只会拖累你。再说,没有家的人,逃出去又能怎样……”

宋清和心头一片苦涩,陈潜是她来到新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在紧要关头让她先走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想拉她一把。

就当是,丧门星对拖油瓶的惺惺相惜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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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庵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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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甜原牧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