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晴岚浅浅落下一句,“珍重。”
忽地心中一阵酸涩,逃出了马车,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她不敢停留片刻,背对马车疾步而去,这一去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江风影撩开幔帘,眼底透着失落,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说道:“走吧。”
云深钻了进来,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挽臂抱剑,揶揄道:“唉,某人呐就是该长嘴的时候不长嘴,不该长嘴的时候又乱说,别人见你都以为是情场老手,也只有我知道……”
他忍不住地闷笑不停,捂着肚子随着马车一颠簸险些跌下座子。
江风影本就不悦,云深来锥他的心,无疑是雪上加霜。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顿时江风影怒气冲天,猛地一拍座子,吼道:“你给我出去!”
云深被震得一愣,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笑意停了下来,脸色蓦地发白,颤颤地移去车门外。
客栈里,谢晴岚伏在床上哭个不停,李雁无伸手想安慰又不敢轻易触碰,生怕这瓷娃娃突然就碎了,说道:“这人哪,有什么别憋在心里,大胆勇敢一些什么都解决了,天下哪有过不去的坎。”
见她身子依旧抽动不停,只好默默离去。
谢晴岚哭了半晌,下楼看了看白雪的伤势,为它换药重新包扎好,又添了些草。她本想礼佛后就启程去别处,如此又要在此停留一段时日。
入夜,浴桶中热气氤氲,谢晴岚闭目靠在桶沿,身体疲惫渐渐散去,却散不去心中烦忧。她想起师傅,虽看着冰冷狠辣,却情深义重,又想起明真说的话:用心感受,有时眼见与耳听的未必是真。
她反思,难道是因为她的不信任与决绝才与江风影走到现在这一步的么。回忆往昔江风影处处相助,却从未求过回报,真如她想的那般不堪吗?那时星光闪耀的眼睛……如今似乎已黯淡无光……
可……他锦衣玉食,而你……朝不保夕,又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何苦要牵累他,明真已被连累,还要再害一人么……
她将自己沉入水中,直到无法呼吸才钻出脑袋,猛地张大口喘着气。
此后两日,李雁无似乎也有些烦心事,两人常常默默无言。
夜里,谢晴岚忽闻睡在外侧的李雁无口中呓语,细细聆听才知李雁无喊着:“不要……不要……”
谢晴岚蹙眉,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听她似乎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轻手轻脚地起床点上灯,见李雁无额上汗水淋漓,为她诊了脉,手间察觉脉象紊乱,起伏落差悬殊,似是中毒,举灯细看下又未发现中毒的症状,很是疑惑。她取了帕子拭干汗水,不久后李雁无又平稳下来,酣然入睡。
翌日,窗外阴云蔽日,屋内更是阴暗地如夜降临,然而常有凉风吹来倒也不觉得沉闷。
谢晴岚头发凌乱地坐在床沿,望着在镜前挽发的李雁无,好奇道:“你昨夜盗汗,我为你把脉发觉似是中毒,你到底怎么了?”
李雁无的手停了下来,向镜中瞟去,又慢慢整理着发,风轻云淡道:“我无事,兴许是做噩梦了。”
谢晴岚不再问,见她安然无恙,觉得自己或是想多了。
李雁无忽地颇有兴致提议道:“最近有些烦闷,不如待会我们去酒肆喝几杯如何?”
“喝酒?可我酒量不行。”
“无事,你醉了,我背你回来。”
谢晴岚微笑,点点头,“嗯,那也好。”
一场骤雨后,天色好似明亮许多,李雁无带她去了西街一家名为“陌上春”的酒肆,寻了楼上靠窗的厢房坐下,整个楼层仅有她们二人,那老板看着十分熟络,殷勤地上了一坛好酒,名为千秋雪。
李雁无似藏着心事,拿起竹瓢,为谢晴岚舀了一碗,推到她面前,又为自己舀了一碗。
“晴岚,我先干为敬。”说着一碗酒随着颈间蠕动匆匆下肚。
她顿下碗又为自己舀上,干脆利落地说:“喝!”
“你怎么了,雁无姐姐。”
“没事,你也喝啊。”
谢晴岚微笑,端起碗浅尝两口,辛辣入喉,不禁放下碗,伸出舌头扇了扇。
李雁无指着她笑,笑着笑着似有些无奈,眼眶渐渐红了。
谢晴岚望着她难受的样子,也勾起了伤心事。她咕噜咕噜两口将一碗饮尽,不想这酒浓烈,须臾间她的眼前如地动山摇般晃来晃去,一个李雁无变成了两个。
她面色醺红指着李雁无笑,“雁无姐姐,你怎么变成两个了。”
李雁无浅浅一笑,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谢晴岚忽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半醉半醒地说道:“雁无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才是混蛋,我害了师傅,害了明真,我不想再害江风影了,我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说到此处她忽地大哭起来,即刻坐下伏案啜泣。
李雁无眼眶又红了几分,为她舀上一碗,说道:“喝吧,喝醉了就不伤心了。”
谢晴岚撑起脑袋,挂着泪笑着说:“好。”
她一手扶住碗往唇边倒,酒沾湿了衣襟,仿佛看见师傅喝酒的样子,阖上了迷离带着几分笑意的双眼,朦胧间似乎听见有人说:“对不起。”
谢晴岚恍恍惚惚见到了江风影,他们坐在一辆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她听见江风影笑着说喜欢她,伏在他的胸前哭了好久,好久。忽地马车碎了,冒出些人拿剑指着他们,一剑刺穿江风影的心口,鲜血掩了她的面,如同那无数个噩梦般的轮回,顿时她的脑袋一阵剧痛,心似被生生剖开,惊恐地放声哀嚎。
她猛然睁开了眼,额上冰冷,手触及细滑柔软的床铺,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心有余悸地撑起身子,见李雁无不在身旁,自己正在屋中央的一个雕花床榻上。四面铜镜各置一侧,交相辉映,镜中影像层层叠叠,恍若处在迷幻之地。
不知何人为她换上红色襦裙,香肩半露,不过衣衫齐整,倒不似被人凌辱过。镜子光滑细腻,清晰可见每一处细节,红衣宛若流霞在塌上铺延开,垂云髻上簪着一支明晃晃的步摇,如雨坠下,朱唇娇柔,淡黛轻扫。
抬头望去,梁柱精雕细镂,百花争艳,蝶雀翩飞巧夺天工。环顾四处垂着几道朱纱粉幔,轻薄得恍若烟云,在轩窗透出的柔和光线下随风泛着轻浪,如梦似幻。床尾墙边立着一只青色大花瓶,插着孔雀华丽的尾羽。
她惴惴不安地提起裙摆,踩在一尘不染的油润地板上,奔出了纱幔。
穿过珠帘,外间是个小殿,矮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花瓶玉器,正上方有张镂着孔雀的华美坐榻,榻下延伸墨色织花锦毯。
这到底是那里?
莫非……是江风影的家?
她猛然回身向外奔去,开门的瞬间她便怔在那里,梁上似是浅露一角的金色龙麟之身,廊间珠帘轻纱,雕栏玉砌,栏外假山流水坐落其中。更有千窗百户高低错落,每隔一处设有玉桌红凳,脚下一片青碧玉石,在日光反射辉映下恍若仙境,此处似是庭院花园又似是一栋楼。①
她忽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怎么可能是他的家。
可这到底是何处……
廊外的壁上悬挂着不堪入目的图画,谢晴岚浅望一眼,烧灼般地撤开了目光,她沿着廊跑来跑去,迷失了方向,似是走不完的环环转转,每一处都是一副新的模样。
难道这是梦魇……
忽闻一声女子嬉笑,寻声而去,只见几名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正在一处池水旁喂鱼,她忙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几名女子一脸惊讶,目光向她聚来,一位穿着黄衫的女子问道:“你是新来的吧,这里是皇上的迷楼。”
谢晴岚眼瞳一扩,不可置信怎会在此,她想起李雁无曾说起过迷楼,难道是她……可她为何……
指尖几乎掐入肉中,她无法相信那个待她亲如姐妹的人竟出卖了她。
她忽地握住黄衫女子的手臂,目光恳切地问道:“这里如何出去?”
那女子叹笑一声:“进来了你就别想着出去了,莫说是你,就是我们长久在此的,一时半会也走不出去,即使出去了又能如何?”
她松开手,脑子里一团烦乱,“不行……不行……我必须出去……”
天色似乎暗了,宫女们点起了所有的宫灯,明晃晃地有如白昼。
谢晴岚依旧逢人便问,执着地寻着出口,所遇之人要么不知,要么缄口不言,无人愿意帮她也无人能够帮她。
正在此时,忽闻尖声高喊。
“皇上驾到!”
楼阁的女子们探出了头。
“皇上来了。”
“……”
一阵喧嚷下,众女子纷纷闻声而出,跪下迎驾。
这一声对于谢晴岚有如惊雷,目中一震,慌忙择了一处隐蔽的拐角,小心向四处望去。可此地繁繁复复闻声不见人,不知他到底会从何处出现,心似筛豆子一般七上八下。
声音越临越近,只听一个宦官说道:“皇上,裴大人又送来了一个美人儿,模样甚好,奴才带您去瞧瞧?”
皇帝打了个哈欠,“朕惦记好久了,那帮老和尚念经,念得朕瞌睡都来了。”
宦官谄笑:“皇上,您见了那美人儿,保准精神抖擞。”
“美人儿,朕来了……”
这老色鬼油腻的声音不由地令谢晴岚泛着恶心。
不多时,一角晃出两个身影,正是皇帝与那宦官。
谢晴岚心猛地一悬,慌忙捱墙躲避。
只听皇帝喊道:“众美人不必多礼。”
一阵嬉笑声聚在了一起。
谢晴岚偷瞄一眼,几名女子迎上,左拥右簇地围在皇帝身旁。
“皇上~”
“美人儿,呵呵呵。”
一女子凑到皇帝身前娇嗔道:“陛下,您可有好一阵子未临幸妾身了呢?”
“哦~待孤去见见新来的美人儿,再来临幸你——”皇帝色眯眯地笑着,伸手撩拨那女子。
谢晴岚脑门一阵发凉,旋身躲过他们的视线,待他们消失不见急忙小心走向他们来时的路。
兜了半圈子,来来去去再望一眼,竟又走了回来,她顿时恼火地想把这楼给拆了。
忽地听见一声:“今日这美人怎么不见了,你们内侍省是怎么办事的?”
谢晴岚慌忙寻了个角落。
太监惶恐跪下,伏身说道:“这……陛下……她来时睡得昏沉,本该陛下来时再将她送来,这不因讲经给耽搁了嘛,奴才见她一时半会醒不来就没关她,这会兴许躲在哪跟陛下捉迷藏呢?”
“起来吧,她想玩捉迷藏——哦~有意思——待朕去找找——”皇帝说着伸出两爪,摆出猫抓老鼠的姿态,一脸色笑地四处探寻。
“陛下,在那呢~”一女子手执圆扇,指了指一处,扇着凉风看着好戏。
①(参考文献:南北史演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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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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