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晴岚将两块料子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瞧了瞧,稍稍思忖道:“这料子可做软兵器么?”
许重茵道:“做倒是可以做,只是做出来的威力没有刀剑强,怕是有些浪费。”
“若做成两条极细韧的钢索,可否对抗玄影剑?”
“这我倒没有试过,古有银丝软甲刀枪不入,我想应该可以。”许重茵忽地茅塞顿开,这世间岂能只有一样武器独步天下,需得有制衡方得太平,她决定道:“你这是个好主意,我试试看能否做,只是……我从未做过这种东西,可有图纸看看样子?”
“那样子很简单,不用时缠在手腕……”谢晴岚将幽竹两根银索的样子详细告知了许重茵,她的心底萌生出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念头。
韩珏在她身后默默凝望,见她有了生气欣然一笑。他也要为以后的生活做些打算,两人话毕后问道:“不知前辈可否为我做一套医者用的银针?”
“那好说,没问题。你是晴岚的朋友,我便不收工钱,留下一两银作为材料即可,大概一个月就可来取。”
“这如何使得,我们在此叨扰多时,本该有所表示,只是现下我们需要一些盘缠,我便先留一两银在此,待来取时再将工钱付讫。”韩珏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锭银来,置在炉旁的锻台上。
“这么说,你们要走?”许重茵左右瞧着二人,眼神中有些不舍。
谢晴岚微笑颔首,“许前辈,我们来就是为了辞行。”
“是我招待不周么?我是真希望你们二人留下,不然也不会让阿冉做那木屋。”
“没有不周,是我们失礼了。你们毕竟有自己的生活,我见阿冉时常避着我们,他应该想要自己的生活吧。”
许重茵朝门外一甩手,嫌弃却又泛着亲近的笑意,“他就那个性子,甭理他。”
“还是不了。我想回无名山住一段时日。”
“唉,这……”许重茵隔着门瞧了眼蹲在树下沉默寡言的阿冉,无奈道:“那好吧,你们多保重,有空常来啊。”
“嗯,前辈保重。”
山路被雨雾浸润得有些湿滑,两人走得很慢。
谢晴岚的伤好了,可施绝影步。她生了个念头,若是现在跑掉他便找不到她了,从此山高海阔生死由她,岂不快哉。
只是她想起了那日段飞的不辞而别,心中一直记挂,也不知师傅如今到底如何,而自己现在竟要做同样的事。
她在逃与不逃之间挣扎,最后唇角挂起了一个伪装的笑,“韩珏,可曾见过我施展绝影步?”
韩珏眼眸微动,若有所思道:“不曾。”
“那我施展给你瞧瞧,看好了。”
韩珏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忽地虚影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他的眼神一慌,着急大喊,“阿岚!……阿岚……”脚步匆忙地跟了过去。
此刻谢晴岚已在一里地外,她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可若不如此只怕累人累己。高处仍在呼唤,她狠下心往山下去,心似乎宽了,却也慌了,不时回望上两眼,也不知这荒林中是否会有危险。
为了让自己再狠心些,她又闪出一里路,如今她这内力根本没处消耗,跑得快是她现在唯一的本事。
山林间的呼唤不绝于耳,忽地声音断了。谢晴岚想是他放弃了,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啊!——”的一声惊叫。
她的目光在挣扎一瞬后,终是望向了身后。想起韩珏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与贴心照顾,心中生出了叫做“良心”的东西,这东西十分磨人,在它的谴责下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一丛树叶零星的灌木旁,韩珏目光失落地屈膝坐在地面,衣袍上沾了些干泥。余光中的浮动身影令他蓦地抬眸,一见谢晴岚,目中便有了光彩,赶忙撑起身子,笑起来,“晴岚,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
“对不起,韩珏,我……”
“好了,我没事,只是脚扭了下,我们走吧。”
谢晴岚总觉得他知道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心中有些愧疚,搀扶着他慢慢向山下走去。或许这条路很艰难,可两人互相扶持,路便好走了许多。
————
冬至前,无名山一片茫白,空中大雪纷扬,压在屋顶、棚上、窗棂、石草上毛绒蓬松。
无风的雪日不寒,厨室的灶中燃着火,整个屋子热气腾腾。谢晴岚煮好粥后,撤去了火,将备好的饼架在灶中热着,迎着雪跑去院外的棚下取出一碗石子练手。
她一粒粒向韩珏为她做的木靶上砸去,口中沉吟计数。
回来月余,谢晴岚每日这么练着,能握住东西了,手劲也好了许多。碰巧一粒砸中了靶子,她兴奋地拍起了手掌,见漫天白雪突发奇想地要去将它们击落,不料掷出十余粒竟一靶未中。她正失意地从雪地拾起石子时,身侧传来带着笑意的清润嗓音,“阿岚……”
为了生计韩珏每日在山下的岔口处摆摊看诊,顺便卖些常用的药膏与药剂。
最初提议时谢晴岚不以为然,还劝他道:这野地都是过客,怎会有人在此看诊。但他坚持聊胜于无,不能坐吃山空。或许过客觉得稀奇,也或许被当做了隐世高人,没想到还真有人来问诊。而这来往的马车中不乏贵人,有时会多得些赏钱,除了生计竟能攒下一些盈余。谢晴岚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今日韩珏回得早,她慌忙抽出腰上挂的面巾掩住容貌。
“你瞧我给你带什么了?”隔着纷纷白雪,韩珏幞头、袄衣上覆了白,满含笑意的眼睫有些晶莹花色。他卸下藤箧,捧出一只受伤的小白兔。
谢晴岚眯起眼睛笑,顺手接了过来抱在胸前,“哪来的兔子?”
“今日碰巧来了个猎户,我见他抓了只兔子,便抵了诊金。”
这兔子的腿已被包扎好,见人有些惊慌。她用手轻轻抚了抚,“小兔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韩珏见她欢喜,唇角也泛起了笑,“你在山中寂寞,以后有它陪着日子好过些,明日我不出门了,陪你一日。”
这话似乎不像朋友,倒像是……
他的言语间似乎并未有其他的打算,难道真要与她这般生活下去?这一月中他常帮她梳理打结的青丝,为她提沉重的水,每日早起便做一整日的食物,甚至为她濯衣,倒浴水。
想到这里谢晴岚的脸颊起了羞赧之色,又忽觉自作多情了,如今她这容貌猫见了都要退避三分,谁会动那心思?
“阿岚?”韩珏的一声问候打破了沉静的空气,她慌忙从愣怔中抽回思绪,“饼在灶里热着,趁热吃吧。”
韩珏温润一笑,颔首道:“正巧我也有些饿。”
厨室中依旧温暖,今日的饼是野菜馅的,香气浓郁,韩珏取出饼放在桌上,又舀了两碗粥,搁在对面的桌上,笑意盈盈道:“今日我赚了不少,你何时想去赶集我可陪你去街上逛逛。”
“韩珏。”谢晴岚语气有些急促,抚了抚怀中的兔子,思酌下还是开了口,“我已经好了,能照顾自己,你往后有何打算?……”
快到韩珏嘴边的饼停了下来,他将饼搁下,平淡中有些失落,“是我不好,所以你不愿让我陪着么?”
“不,是你太好了,我……我……”谢晴岚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垂下了眸,“你本可以去闹市开个医馆,根本不愁生计,何苦陪着我在这深山爬上爬下。”
韩珏唇间浅笑,眼神让人捉摸不透,“阿岚,我想为你疗伤,想让你恢复至以前的模样,这样对我的医术也有助益,你愿意让我尝试一下吗?我保证医好了你,你不愿我在,我就离开。至于开医馆,你若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孑江,或者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即便做个游医也可。”
“我没有厌弃你的意思,只是不想误了你,以后有些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谢晴岚言语间有些紧张与局促。
“好。”
“崖下的尸骨应是白了,我想将风影与云深迁回江宅。以后就留在江夏吧,那样你可在县里行医了,我也方便去看他。”
“好。你定个日子,我与你一起去,顺道去取银针。”
“嗯,待雪化了吧。”
韩珏仍然温和地望着她笑,“面巾取下,趁热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晚食后,谢晴岚收拾了碗筷,这次韩珏没抢着做。
屋外的雪已深至脚踝上,她想堆个雪人陪在雪儿坟旁,捏了一团雪在掌中,却怎么也捏不圆,最后只好做了个歪歪的小雪人,镶上几粒小石子当做眼睛鼻子,放在了雪儿坟旁。
另一间屋,韩珏正倚门而望,在她抬眸一瞬撤回了屋内。他坐在案旁开始记录关于消除疤痕的医理与药材。正写着缺了张纸,便去屉子里寻,屉子有些滞涩,开了半扇,他伸手往里探,摸到一只小罐,好奇地拿了出来。
这玉罐小巧精致,淡青光亮,不似寻常之物,取下盖子,内里有凝脂般的膏子。他嗅了嗅有股淡淡的幽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繁复。
待他拿着玉罐想问谢晴岚时,那边的灯已灭了。
翌日一早,床旁小窝中的兔子动了动,谢晴岚醒来,抚了抚它,轻声道:“我就叫你小白吧,待春日天气暖了我便放你自由。“她觉着自己与白色有缘,雪儿、白雪、小白。可雪儿死了,白雪不知去向,她不想再养任何生灵了。
推开窗,屋外依旧白茫茫,只是雪小了,不经意间瞥见右侧竟立着一个大大的雪人,那雪人正眯着眼,弯着唇,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而她的那个小雪人变得圆了些,放在了大雪人的身旁。
一个身影从斜对面的厨室中走来,端来热气腾腾的一盆水。
谢晴岚忙去开门,“以后你不用为我端水了,我能舀在桶里用手臂挽回去。”
韩珏将水端进了屋里的盆架上,手指拂了拂试着水温,“冬日天寒,待你舀完水都冷了,过了冬我便不帮你了。趁热洗吧,今日冬至,不如我们去孑江逛逛,采买些食物与用物,可好?”
“好。”谢晴岚也想去孑江,那个与江风影有回忆的地方。
收拾好后,吃过早食两人便出了门。
孑江在冬至有祭祀活动,街头巷尾多卖赤豆汤、赤豆糯米饭,以及小汤圆。街中吹吹打打,八人抬了一座龙王像,身后跟着一条游走的长龙,从街头游行而来。
谢晴岚头一次见这热闹,来了兴致,钻进稀疏的人群瞧得目不转睛,而她身旁的人默默凝望着她,见她笑,唇边也扬了起来。
“韩珏,你快看,那龙好威武。”她瞥了一眼韩珏,又将视线投在了龙队上。韩珏的目光始终未曾移开过,只有在她不经意时,他才能如此肆意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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