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一名身着宫装的侍女款步而来,恭敬施礼:“沈姑娘,张大人,长公主殿下有请。”
二人当即收敛心神,整衣起身随侍女往主位而去。
长公主端坐于上首珠帘之后,雍容华贵,目光在沈怀薇与张淮湛身上流转,带着几分赏识与玩味。
她唇角微扬,声若玉磬:“今日投壶,沈家丫头与张编修倒是让本宫大开眼界,配合默契,实乃佳话。”
说着示意身旁内侍捧上一个紫檀锦盒:“此对鸳鸯玉佩,乃西域进贡的上等和田玉精心雕琢而成,便赏予你二人权作彩头。日后可凭此玉佩,随时来本宫府上走动。”
内侍应声开启锦盒,只见一对白玉玉佩静卧在绛色丝绒之上,玉质温润如脂,雕刻着交颈鸳鸯的纹样,栩栩如生,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鸳鸯玉佩!
此物寓意非凡,长公主此举,霎时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
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蔓延,有惊诧,有了然,有艳羡,更有如郑明兰等人眼中几欲喷薄的妒火。
“竟是鸳鸯佩?”
“长公主这赏赐……意有所指啊!”
“这下永宁侯府与那寒门翰林,怕是真要牵扯不清了……”
……
张淮湛神色如常,仿佛未曾听闻那些议论,也未在意玉佩的特殊寓意。
他上前一步,从容执礼:“臣,谢殿下厚赐。”
语气平稳,宛若接过寻常物件。
沈怀薇亦压下心头万千思绪,落落大方地敛衽行礼:“臣女谢殿下恩典。”
姿态端庄得体,无可指摘。
领赏之后,二人顿时成为全场瞩目的中心。
各式目光交织而来,有真心佩服其技艺的公子,有暗自钦羡沈怀薇胆色的贵女,自然也不乏那些酸涩私语与隐在笑靥下的嫉恨。
张淮湛敏锐察觉沈怀薇眉宇间的倦意,略作沉吟,侧身轻声道:“沈姑娘今日劳神费力,想必已是倦了?若不介意,在下送姑娘去寻侯府车驾,早些回府歇息可好?”
此言正合沈怀薇心意,她本就欲离开这是非之地,闻言心间一暖,对他这般不着痕迹的体贴更为感念。
她微微颔首:“有劳张公子。”
二人遂向长公主辞行,在众多复杂目光注视下,并肩朝着园外侯府马车停放之处行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月亮门,走上那条必经的碎石小径时,一道玄色身影倏然现于径中,拦住了去路。
崔煊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宛若鹰隼捕捉猎物般,直直钉在沈怀薇身上。
空气中似乎凝起寒霜,四下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他目光锐利如刃,先是掠过沈怀薇,随后极其缓慢地,落在张淮湛手中那个与周遭华贵格格不入的、盛着糕点的素色纸包上,眸色转沉。
“沈姑娘。”
他却只对着沈怀薇开口,声线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今日,好风光。”
寥寥数语,意味深长。
沈怀薇呼吸一窒,前世被囚深宫、生死皆系于他一念之间的恐惧袭来,一股寒意先自脊骨窜起,随即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坠冰窟。
但她强自镇定,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痛楚唤醒神智。
甚至不自觉地,微微向前挪了半步,以一种护卫的姿态,隐隐挡在张淮湛身前。
她抬眸迎视,目光疏离客套,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清冷:“谢世子关怀。今日全赖长公主殿下恩典,与张公子倾力相助,侥幸取胜,不敢称风光。时辰不早,家父恐已在府中等候,臣女先行告退。”
她刻意强调“长公主殿下”与“张公子”,又搬出永宁侯,无形间立起一道藩篱。
崔煊眸光倏然转厉,如淬寒霜。
他这才缓缓转向张淮湛,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威压:“张编修?翰林院的差事,可还顺心?”
此言一出,已是**裸的威胁,暗示着他能轻易动摇一个寒门翰林的仕途前程。
张淮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敌意,也看见了沈怀薇下意识的维护。
虽不解这位权贵为何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恶意,但面上却无半分惧色。
他坦荡执礼,声音清越:“劳世子动问。翰林院事务自有章程法度,下官入值以来,勤勉奉公,未敢有一日懈怠,唯恐有负圣恩与职分。”
言毕侧身示意,“沈姑娘,请——”
他巧妙地避开锋芒,既申明法度纲常与自身勤勉,又自然地将沈怀薇护在身后,请她前行。
崔煊未再出言阻拦。
他只是静立原处,玄衣墨发,在渐起的凉风中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牢牢锁住沈怀薇毫不留恋、与那寒门士子并肩离去的身影,直至他们转过拐角,消失在视线尽头。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这是他心绪翻涌时不易察觉的痕迹。
沈怀薇方才的维护之态,以及她与张淮湛之间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像一根细小的棘刺,扎进他从未被人触及的心域,带来一种陌生的、极其轻微的刺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被挑衅后燃起的探究与占有之念。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子的“疏离”与“无视”,并非他所以为的欲擒故纵,而是真真切切地,欲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天地之外。
这般认知,非但未能让他放手,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不容置喙的掌控欲与势在必得的兴味。
张淮湛一路沉默地将沈怀薇护送至永宁侯府的马车前。
车夫早已恭候多时。
他稍稍驻足,望着沈怀薇略显苍白的容颜,犹豫片刻,方有些笨拙地宽慰道:“沈姑娘,那位世子……似乎对姑娘有些误会?姑娘不必过于挂怀,清者自清。”
沈怀薇看着他认真却难掩耿直的神情,心中百味杂陈。
他显然未能完全领会崔煊那番话背后的凶险。
她无法明言,只得轻声道谢:“……多谢张公子。”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今日之事,恐要连累张公子。世子他……权势煊赫。公子……万事还需谨慎。”
张淮湛微微一怔,随即郑重颔首:“姑娘放心。”
他立于原处,目送着永宁侯府的马车辘辘启动,渐渐驶离,汇入京华的街巷。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另一道目光,亦如影随形,深冷难测。
马车内,沈怀薇倚着软垫,倦怠地合上双眼。
今日种种,纷至沓来。
重生的惶惑,抉择的决绝,比赛的紧张,得胜的欣喜,试探的失落,乃至……崔煊那凛冽而充满威胁的眼神。
她轻轻抚摸着袖中的鸳鸯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
这一世已与前世截然不同,未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前路茫茫,真能如愿求得平淡安稳么?
她心中并无答案,唯见车窗外,层云低垂,天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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