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赤须躲闪不及,护体灵光剧烈震荡,几片赤色龙鳞被腐蚀剥落,发出一声痛楚的哀鸣,身形踉跄后退。
“赤须!”金鳞急唤,同时意识到局势危急。墨琛的判断是正确的,相柳的力量根源与此地深度融合,它们无法切断这种联系,消耗下去必败无疑。苍鬃的力量无法造成决定性伤害,云踪的速度和净化能力在绝对毒煞面前效果有限,赤须已受伤,而己方的攻击对相柳而言似乎只是烦人的骚扰。
“不可恋战!我等之力,尚不足以斩断其本源!护住赤须,我们退!”金鳞当机立断,发出撤退的龙吟。云踪立刻卷起一阵迷雾,苍鬃奋力断后,墨琛则指引安全退路。五小龙进退有度,展现出高度的智慧与纪律性,迅速脱离了与相柳的接触,降落到后方安全地带,赤须在同伴帮助下压制伤势。
五小龙的奋力一战,虽未能伤及相柳根本,却为人族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也真正展现了它们远超凡俗的力量与智慧。它们的撤退,并非怯懦,而是基于清醒认知的战术选择,这更反衬出相柳的恐怖与不可力敌。
而就在五小龙撤退,相柳注意力稍分散的瞬间,或许是觉得清静了,或许是耐心耗尽,它的一個头颅随意地甩动,一股远超之前的毒液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朝着禹所在的方向汹涌卷去!那毒液覆盖范围极广,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将禹及其身边的几人吞没!
“司空!小心!” 惊呼声同时从几个方向响起。
几乎本能地,离禹最近的三道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他们是石牙、炎羽和长河!
石牙,那个眼神锐利、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年轻渔夫,对相柳的毒液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与仇恨。他看到那致命的毒浪,仿佛又看到了吞噬他父母和妹妹“贝儿”的毒洪。“孽畜!休想再害人!”他发出一声沙哑的、近乎疯狂的怒吼,将手中那柄加固的渔叉狠狠投掷向毒液源头——尽管他知道这毫无作用,但行动先于思考,他要用身体挡住这熟悉的灾难!
炎羽,那个年仅十五岁、热情似火的少年,反应最快。他看到毒液袭来的轨迹,瘦削的身影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抢到禹的侧前方,举起轻便的藤盾,一边尖叫着:“保护司空!”他的脸上带着惊慌,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长河,那个豪爽大气、家乡被洪水毁掉的兖州汉子,声音最大。“俺来!”他洪亮的吼声压过了风声,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堵墙般移动,将那面重型牛皮木盾重重顿在地上,试图为禹和身后的同伴构筑最后一道防线。“相柳,俺跟你拼了!”他怒喊着,仿佛要将对家乡水患的所有愤怒都倾泻在这一挡之中。
“石牙!炎羽!长河!回来!不可硬挡!”岳盾目眦欲裂,他看出那毒液的威力绝非人力可挡。但一切都太快了!
三面盾牌——石牙的小圆盾、炎羽的藤盾、长河的重木盾——在接触到毒液的瞬间,就如同投入烈火的冰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迅速消融、瓦解!毒液毫无阻碍地泼洒在他们身上……
“啊——!”炎羽发出了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他那年轻的生命之火,在极致的痛苦中瞬间熄灭,身影被毒液吞没。
石牙没有惨叫,他只是死死盯着相柳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仇恨和一丝解脱般的茫然,随即也被毒浪吞噬。
长河试图用身体挡住更多毒液,他怒吼着,直到声音被毒液扼断,那健壮的身躯如同烈日下的雪人般融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三位勇士,连同他们的盾牌、武器,甚至没有留下完整的骨骸,就在众人眼前,化为三滩迅速扩散的脓血,最终融入那污浊的毒沼之中,尸骨无存!
“炎羽!石牙!长河——!”岳盾发出痛彻心扉的咆哮,这位沉稳如山的中年汉子,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他仿佛看到炎羽那总是充满好奇的眼睛,听到石牙沉默磨叉时的沙沙声,想起长河说起寻找家人时那短暂的忧郁和惯常的豪爽……
禹被身旁的砺和另外几名锐士死死拉住,才没有冲过去。他眼睁睁看着三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掩护自己而在眼前消逝,心如刀绞,双目赤红。
毒液被三位勇士用生命挡下了大半,余波仍将附近几名岳卫震飞,受了轻伤。而相柳那巨大的头颅,似乎只是完成了一次无聊的驱虫动作,漠然地转向了别处。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死寂,只有毒血腐蚀地面的嗤嗤声和幸存者们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哽咽。勇士的鲜血,并未让魔神动容,却深深刺痛了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心,也更激起了对这凶顽的刻骨仇恨与必须将其诛杀的决绝。
禹挥舞神斧,劈开几股溅射过来的毒液,手臂被震得发麻。他仰望着那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的九首魔物,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悲痛,更有一种深沉的无力与绝望。这差距,如同蚍蜉撼树,萤火比之皓月。以往治水,虽有艰险,总还有一搏之力,但面对相柳这种上古凶神,凡人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撤退!全部撤退!离开这里!”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是认清现实后的痛苦抉择。继续停留,只有全军覆没一途。
幸存者们搀扶着伤员,狼狈不堪地向后疾退。相柳并未追击,或许在它眼中,这些渺小的生灵根本不值得它移动庞大的身躯。它只是重新盘踞起来,九首昂然睥睨,发出低沉而充满嘲弄的嗡鸣,那声音如同滚雷,在天地间回荡,仿佛在宣告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那声音,也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中,带来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和绝望。
大家退回临时营地,气氛异常沉重。伤者的呻吟声,牺牲者同袍的压抑哭声,混合着空气中仍未散尽的腥臭,压得人喘不过气。巫盼需要静养,辛夷忙碌地照顾着伤员。砺一拳砸在岩石上,拳头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岳盾清点人数,面色铁青。五小龙的金麟、苍鬃、云踪、墨琛也显得有些萎靡,围着受伤的赤须。伯益和百草,正在赤须清洗伤口。
禹独自走到营地边缘,望着远处那魔影幢幢的大伾山,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积石山得河精玉简,龙门山有应龙相助,砥柱山虽险,亦靠众志成城克服。然而眼前这相柳,其实力远超以往任何对手,更兼毒性猛烈,心智偏执,几乎无法沟通。难道治水之路,真要断送于此?
他想起了舜殷切托付时的目光,想起了父亲鲧治水失败含恨而逝的悲壮,想起了天下万民期盼的眼神……如果无法战胜相柳,打通大伾山,之前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黄河水患将永无宁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涌上心头:如果没有神灵相助,仅凭凡人之力,自己真的能成功吗?这治水大业,究竟是对是错?
恰在此时,有来自淮水方向的信使赶到,报告淮水水患因上游山洪爆发再次加剧,情势危急,急需支援。禹的心更是一沉。大伾山僵持不下,淮水又告急,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必须做出决断。继续强攻相柳,可能造成更大伤亡,且胜算渺茫;若分兵前往淮水,大伾山这个毒瘤不除,后患无穷。权衡再三,禹决定亲自前往淮水方向勘察情况,寻找应对之策,或许能在途中寻得破解相柳之法。大伾山这边,暂时由皋陶主持,坚守营地,救治伤员,避免与相柳正面冲突。
行程既定,队伍再次开拔,向南绕行,途经阳城。这已是禹第二次路过家门。远远望见阳城的轮廓,禹的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过门不入,是因砥柱山工程紧急,这一次,却是带着挫败与迷茫。
他甚至没有让队伍靠近阳城,只是站在一处高坡上,遥望着那座承载着他温暖与愧疚的城池。夕阳西下,城郭沐浴在余晖中,显得宁静而祥和。那里有他挚爱的妻子女娇,还有他未曾好好抱过的儿子启。治水是为了守护这样的安宁,可过程却要他一次次远离这份安宁。
“司空,是否入城稍作休整?夫人和公子……”砺在一旁低声问道。
禹猛地闭上眼睛,硬起心肠,摇了摇头:“相柳为祸,淮水告急,刻不容缓。此刻入城,我心难安。走吧。”他调转车驾,狠心挥鞭,再次背离了家的方向。他心中充满的,不仅是公而忘私的决绝,更有对自身能力的怀疑,让他无颜面对妻儿期盼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几乎在他决定离开的同时,女娇抱着年幼的启,登上了阳城的城楼。她听闻丈夫的队伍可能途经此地,日日在此等候。她看到了远处那一行迅速远去的身影,看到了那面熟悉的“司空”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终消失在暮色深处。怀中的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咿呀着伸出手,指向父亲离去的方向。女娇紧紧抱住儿子,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她理解他的责任,却也无法抑制那刻骨的思念与担忧。
禹南行途中,日夜思索对付相柳之策。他反复推敲相柳的言行,回忆战斗的每一个细节。相柳的力量源于其深刻的怨念与共工遗留的毁灭意志,其九头之中,必有一个核心。若能击破核心,或可瓦解其力量。但如何找到并接近核心?那恐怖的毒瘴又如何抵御?
就在禹苦思冥想之际,留守大伾山的皋陶,正面临相柳不时发起的骚扰袭击。虽依禹嘱托避免决战,但相柳的毒气仍在不断扩散,侵蚀营地。一日夜间,相柳再次兴风作浪,毒雾弥漫,直扑营地。皋陶为稳定军心,手持北斗刑圭,立于营地中央,默诵法典,以自身浩然正气引动刑圭神力。
突然,在相柳毒雾最浓之时,北斗刑圭似乎感应到了极致的邪秽,竟自主散发出清冷辉光,圭身上镌刻的北斗七星图案逐一亮起,投射出一道朦胧的星辉光幕,将营地笼罩其中。那凶戾的毒雾触碰到星辉光幕,竟如冰雪遇阳,纷纷消散退避!光幕虽小,却坚不可摧,有效地保护了营地内的众人。
皋陶心中一震,恍然大悟!原来舜所赐的北斗刑圭,不仅是司法权力的象征,更蕴含着镇压邪祟、匡正阴阳的神圣力量!其力量源自天道公正,正是相柳这种怨毒邪秽之物的克星!他立刻修书一封,将这一重大发现飞马传报正在折返途中的禹。
禹接到皋陶书简,如获至宝!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立刻加速返回大伾山。途中,他对诛魔方案已有了清晰的构想:由皋陶以北斗刑圭之力,定住相柳邪气,削弱其毒瘴,并尝试束缚其行动;自己则伺机寻找其核心头颅,以开山神斧做雷霆一击!那开山神斧本就有劈开砥柱山的伟力,相柳的头颅,难道还能比砥柱山更坚硬不成?
回到大伾山营地,禹与皋陶仔细商议了战术细节。休整一夜后,翌日清晨,诛魔之战再次打响。
这一次,禹率领众人主动向相柳盘踞的沼泽发起挑战。相柳见手下败将去而复返,九首齐啸,怒意更盛,声浪如同万雷齐鸣,震得远处山石滚落:“不知死活的蝼蚁,还敢前来送死!”它甚至懒得挪动如山的身躯,只是随意地张开巨口,毒液与瘴气便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混合着腥风血雨,向着渺小的人群倾泻而下!这已非攻击,而是天灾般的洗礼!
但这一次,皋陶挺身而出!他将那看似不起眼的北斗刑圭高高举起,身形在巨兽面前虽如芥子,其意却顶天立地。他朗声诵读舜所授法典篇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引动天地正气:“日月有常,星辰有行……静作得时,天地同光……邪僻不正,法令刑之!”
随着诵读,北斗刑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辉光!圭身上镌刻的北斗七星图案仿佛活了过来,七颗星斗虚影旋转飞出,见风即长,瞬息间化作一道覆盖了小半个天空的巨大北斗星图,悬浮于相柳上空!浩瀚、精纯的星辰之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清冽的星辉所照之处,污秽的沼泽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沸腾的泥沼变得平静,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毒瘴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散、退避!相柳那足以蚀金融铁的毒液洪流,冲入星辉范围后,威力也骤减大半,虽仍具威胁,却已非不可抵御。
“这是什么力量?!竟能克制我的本源毒瘴?!”相柳惊怒交加,它感到一股源自天道秩序、令它从灵魂深处感到厌恶和恐惧的力量正在强行净化这片被它彻底污染的土地,束缚它的邪能。它那山岳般的躯体开始疯狂扭动,九颗头颅不再轻蔑,而是全力喷吐出最为浓稠、蕴含着它本命精元的毒雾,试图以量取胜,冲垮那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的北斗星图!天地间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相柳制造的污浊毒域,一半是北斗星图撑起的清明世界。星图在毒雾的冲击下微微摇曳,却始终稳如磐石,牢牢镇住场域,为禹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禹知道,皋陶以凡人之躯引动北斗刑圭神力,支撑如此巨大的星图消耗极大,时间宝贵!他无法像寻常战斗那样欺身近前——相柳随意一个动作带起的风压就足以将他碾碎。他立于一处高坡,凝神静气,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体内传承自黄帝的血脉之力,以及对天下苍生的责任,对逝去父亲的承诺,对妻儿的愧疚,全部灌注于手中的开山神斧之中!
神斧感应到了主人决绝的信念,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嗡鸣,斧身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煌煌神光,那光芒如此炽烈,甚至暂时压过了北斗星辉!在下方奋战、苦苦支撑的岳卫锐士们,以及正在施法的皋陶,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司空!”砺大喊,既是鼓励,也是提醒。
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金光一闪!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开山神斧向着相柳中间那颗最为巨大、瞳孔中漩涡急速旋转的头颅,奋力掷出!
“斩——邪——归——正!”
神斧离手,并非简单的投掷,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长空、贯穿天地的金色流光!这流光凝聚了禹的毕生信念与神力,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目标直指相柳的核心!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相柳布下的残余毒障触之即溃!
相柳也察觉到了这足以威胁它根本的一击!中间的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暴怒!其余八首不顾一切地回防,喷出凝练如固态的本命毒元,试图拦截、腐蚀那道金光。同时,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挣扎,想要挪开头颅。
“孽障!休想!”皋陶须发皆张,将全身正气与精神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北斗刑圭!空中星图骤然收缩,七颗星斗光芒大盛,化作七道粗大的星光锁链,如同天神的枷锁,闪电般缠绕向相柳的九颗头颅,尤其是中间那头,被数道锁链重点关照!星光锁链并非实体,却蕴含着“法则”与“秩序”的力量,极大地迟滞、束缚了相柳的动作,让它那山岳般的头颅移动起来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就是这至关重要的刹那!金色流光(神斧)抓住了缝隙,穿透了层层毒障的阻碍,在所有人与神的注视下,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劈入了相柳中间头颅眉心的那个深邃漩涡!
“嗷——!!!”
一声前所未有的、包含着极致痛苦、愤怒乃至一丝解脱的悲鸣,从相柳九个头颅中同时爆发出来,声浪几乎掀翻了天空的云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那道金色流光完全没入了漩涡核心。
紧接着,相柳中间那颗最大的头颅,从眉心开始,一道金色的裂痕迅速蔓延、扩大!裂痕中迸射出万丈光芒,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爆炸了!那是它再生核心的崩碎!
巨大的头颅,如同被劈开的山峦,缓缓向两侧分裂!失去核心的支撑,相柳那堪比山脉的庞大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失去了所有力量,开始不可遏制地倾颓、崩塌!
“退!快退!远离它倒下的范围!”禹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因脱力和激动而沙哑。
众人慌忙向后疾退。相柳倒下的过程,缓慢而恐怖,如同天塌地陷!巨大的蛇身砸入沼泽,激起数百丈高的泥浪,轰鸣声持续了许久,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仿佛末日降临。当一切终于平息时,原本相柳盘踞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由破碎山石、污浊血肉和翻涌泥沼构成的、更加广阔和恐怖的死亡区域。
生命的最后时刻,相柳分裂的头颅中,那颗核心头颅的残存部分,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禹和在场核心人物的脑海中,那是一个苍凉、疲惫而充满无尽悔恨的独白:“禹……你……赢了……这累累白骨……我造的孽……太深了……深到……连我自己……都害怕……”它的“目光”扫过被它彻底毒化的千里之地,“共工大神……我终究……辜负了……但这世界……清洗……或许……本就是我的妄念……回头?哈哈……回头……我又能是什么?一无是处……罪该万死的……怪物罢了……”
彻底的绝望与自我否定,让它放弃了任何残存的挣扎。随着最后一丝精神波动的消散,相柳庞大的身躯彻底崩解,腥臭无比、蕴含着世间至毒的血液,如同地下血海决堤,从它全身的伤口,特别是被劈开的头颅中,疯狂喷涌而出!血液所到之处,不仅仅是腐蚀,而是彻底的“死亡”,岩石化为齑粉,泥土变为粘稠、冒着气泡的剧毒沼泽,散发出令万物灭绝的恶臭,真正达到了“不可生谷,不可居也”的绝境。
诛魔成功,营地中却一片寂静。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喘息,以及面对这更大规模“死亡之地”的沉重。牺牲的勇士值得告慰,但活着的人,肩负的责任更加巨大——这片土地,若不净化,将永远是绝地,流离失所的百姓永无归期。
禹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目光扫过那片翻涌着恶臭气泡、色泽暗红发紫的毒血沼泽。他知道,必须立刻行动,阻止毒害进一步扩散。“不能任由这毒血渗入更深的地脉,必须设法封堵!”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司空,如何下手?”砺快步上前,看着那触之即腐的毒沼,眉头紧锁。
“先尝试填埋,隔绝其与外界的接触。岳盾,立刻组织人手,取远处未被污染的净土,运至此地,倾入沼泽边缘,看看能否沉底固化!”禹下令道。
岳盾领命,立刻指挥一队较为完好的岳卫锐士,配合部分民夫,用藤筐、皮囊,从数里外运来相对干燥洁净的泥土。众人小心翼翼,将第一波泥土投向毒沼泽的边缘。
“噗嗤……”泥土落入粘稠的毒血中,并未如预想般下沉垫底,反而像是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毒血仿佛拥有生命般,翻涌着将泥土包裹、吞噬,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其腐蚀、融化,化作更多粘稠污浊的浆液,甚至还冒起更加浓烈的黄绿色毒烟,嗤嗤作响。
“退后!快退后!”巫盼被辛夷搀扶着,看到此景,急忙嘶声提醒,“这毒血蕴含相柳本源怨煞,极具侵蚀同化之力,寻常泥土非但不能压制,反而像是……像是给它喂食!”
皋陶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巫盼所言极是。此毒已非寻常物,似有邪性,恐难用常法应对。”
第一次尝试,几乎在瞬间就宣告失败,投下的泥土踪影全无,毒沼范围似乎还隐隐扩大了一丝。众人的心沉了下去。
“或许是投掷方式不对,不够集中,力量太散。”禹沉思片刻,下令道,“改用夯土之法!先以木板、巨石略作围挡,再将泥土倒入,迅速夯实,或许能形成隔绝层!”
砺立刻带人砍伐树木,制成简陋的挡板,又搬运来一些较大的石块,在毒沼边缘勉强围出一个小范围的区域。民夫们将泥土快速倒入其中,几名壮汉立刻举起沉重的木夯,奋力砸下。
“嘿——哟!”号子声响起,泥土被夯实。然而,就在众人稍露期盼之色时,被夯实的土层面与毒血接触的下方,开始迅速变黑、软化。那毒血如同无孔不入的恶魔,沿着土壤缝隙向上渗透、腐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看似坚实的夯土层便整体塌陷下去,再次被毒血吞没,连带着作为围挡的木板和石块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不行!这毒性能蚀穿金石,泥土根本挡不住!”一位老工匠绝望地喊道,他手中的工具尖端已因不慎沾到飞溅的毒液而变得坑坑洼洼。
第二次尝试,更加费力,却同样徒劳无功,反而损耗了不少物资和人力。沮丧的情绪开始蔓延。
“司空,或许……或许需要更厚重的土石?”一位负责工程的官员擦着汗提议,“我们挖掘更深的土层,取地下黏土,堆砌成更高的堤坝,以量取胜?”
禹望着那片仿佛在嘲弄他们的毒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希望渺茫,但不能不试。“就依此议!集中所有人手,取土筑堤!哪怕只能阻挡一时!”
在禹的坚持下,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动员起来。这是一场与毒血赛跑的疯狂劳作。人们挖掘深坑,将一筐筐沉重的黏土运到沼泽边,奋力堆砌。一道数人高、底部宽厚的土堤渐渐成形,试图将毒沼包围。
然而,相柳毒血的恐怖远超想象。土堤与毒血接触的部分,以缓慢而坚定的速度被消融、瓦解。毒素不仅向下渗透,更向着堤坝内部蔓延,使得土堤结构变得松软脆弱。就在堤坝即将合拢的那一刻,承受压力最大的地段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随即轰然塌陷!大量的泥土滑入毒沼,瞬间被吞噬,而毒血则顺着缺口汹涌而出,反而冲毁了更多刚刚堆好的土方,污染的范围似乎比之前更大了!
“三沮……”皋陶闭上眼,沉重地吐出两个字。连续三次填土,三次塌陷失败,这意味着人间凡土,对此毒彻底无效。
现场一片狼藉,人们疲惫地瘫倒在地,脸上写满了绝望。望着那不断扩大、汩汩冒泡的死亡之沼,一种无力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连番努力,不仅无功而返,反而似乎助长了毒势。
禹站在原地,心情沉重。他看着那片吞噬了希望的土地,听着身边人们压抑的叹息,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诛杀相柳的代价,竟如此沉重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沦为永恒的绝域?
“此毒已侵染地脉,非人间土石能解,反而会助长其污秽。”皋陶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必须用非凡之物,既要隔绝,更要净化。”
禹的目光落在了随身携带的那只装有息壤的皮囊上。或许,只剩下这最后一条路了。他沉吟片刻,取出了珍藏的息壤。这来自天帝的神土,看似一小捧,却重若山岳,内蕴生生不息之力。息壤需以灵性激活,以血为饲。于是,禹毫不犹豫地用开山神斧的锋刃划破自己的指尖,将几滴鲜血,滴落在息壤之上。
鲜血渗入,息壤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活跃起来,散发出温润的辉光。禹将息壤撒向污染区域的边缘。息壤落地,见风即长,遇毒更显神效,迅速隆起,形成一道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坚实堤坝,不仅将毒血污染的核心区域牢牢围拢,形成一个大池,更开始缓慢而持续地吸收、中和土壤与水流中的毒素。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希望已然种下。
然而,相柳虽死,其滔天怨气与邪魂未必散尽。这日,禹和皋陶在营帐中,商议如何镇住相柳邪魂。皋陶警示道:“司空,相柳乃上古凶神,其魂顽劣,恐效共工残魂,日后为患。需以正道之气,立台镇压,使其永世不得作乱。”
禹深以为然。
此时,巫盼在辛夷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走来,虚弱地补充道:“司空,士师所言极是。上古有五方天帝,分镇天地五方,代表秩序与正道。若能取五方精粹之土,依五行方位筑台,以五帝之名镇压,可保万全。此乃上古秘传的镇魔仪式。”
禹点头,这正是他所想。他立刻下令,遣人快马加鞭,前往象征五方天帝的圣域,取来青、红、白、黑、黄五色土壤。
五色土壤运到后,禹亲自主持,在息壤之池周围,选定五个方位,对应东(青帝太昊)、南(炎帝神农)、西(白帝少昊)、北(黑帝颛顼)、中(黄帝轩辕),以相应的五色土,修筑起五座高大的祭台,合称“众帝之台”。
每一座土台,都镌刻着对应天帝的功绩与象征符文,并由皋陶以北斗刑圭引动星力,禹以开山神斧刻印治水功绩与警示铭文。五台成阵,隐隐与天上五星、地上五行相呼应,形成一道强大的封印结界,将相柳残留的邪气死死镇住,永绝后患。禹并令人在中央主台刻立碑碣,详细记载相柳之恶与诛魔之艰,警示后世。
做完这一切,禹才稍稍松了口气。望着被初步控制的毒池和巍然矗立的五帝台,他知道,这片土地虽然伤痕累累,但终于有了恢复生机的可能。只是,前方的治水之路,依然漫长。
诛魔成功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便被另一种沉痛所取代。相柳的毒血需处理,山体需开凿,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比这一切都更重要——安葬英魂,告慰牺牲。
没有棺椁,没有完整的遗体。石牙、炎羽、长河三位勇士,已尸骨无存,与这片他们誓死守护又因其而死的土地融为一体。禹下令,在他们牺牲之处附近,择一处地势较高、视野开阔,尚未被毒血污染的山坡,为他们立衣冠冢。
三座新坟并排而立,没有华丽的墓碑,只有三块粗糙的巨石,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坟前摆放着他们生前仅存的遗物:石牙那柄磨得发亮的贝壳匕首(或许是妹妹贝儿的礼物),炎羽从不离身的投石索,以及长河喝酒用的、刻着简陋纹路的陶碗。寥寥数物,却承载着三条鲜活生命的重量。
全体幸存者,无论伤势轻重,只要能站立,都来到了墓地前。岳卫锐士们列队肃立,面容憔悴,却站得笔直如松。砺、阿牛、芦花等人站在前列,神情悲戚。巫盼在辛夷的搀扶下,勉强站立,脸色苍白如纸。皋陶手持北斗刑圭,面色沉静,眼神中却透着哀恸。连五小龙也盘旋低空,发出低沉悠长的龙吟,似在哀悼。
禹站在三座坟茔前,背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寂。他望着那三块冰冷的石头,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石牙沉默磨叉时眼中的仇恨与痛楚,炎羽那总是充满好奇、叽叽喳喳的身影,长河豪爽大笑、说着“俺来”时的可靠模样。他们不是冰冷的名字,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
“拾柴。”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岳盾默默挥手,锐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燥柴薪轻轻堆放在三座衣冠冢前,垒成三座柴堆。
没有繁琐的仪式。禹接过火把,走到柴堆前。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每一张悲戚而坚定的面孔,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牙、炎羽、长河,还有所有为平水土而倒下的兄弟……你们的名字,或许不会被天下人尽知,但你们的血,绝不会白流。”
他顿了顿,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这滔滔洪水,吞噬了无数家园,也带走了我们挚爱的亲人、朋友。治水之路,从不是坦途,它是由鲜血、汗水和生命铺就的。我们今日能站在这里,诛杀相柳,是因为有像他们一样的勇士,用身躯挡住了灾难。”
“我们在此,不是只为哭泣。我们在此立誓!”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只要洪水一日不退,只要天下苍生一日不得安宁,我禹,和你们每一个人,都将矢志不移,继续前行!哪怕前路还有千难万险,还有更多的相柳,我们也绝不后退!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说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把依次投入三个柴堆。干燥的柴薪迅速燃烧起来,火焰升腾,噼啪作响,仿佛勇士们不屈的灵魂在咆哮。
就在火焰最旺之时,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开始低声吟唱起来。那调子古朴、苍凉,没有复杂的词句,只有简单的重复和真挚的情感,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送别。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汇成一股低沉而有力的合唱。这是来自民间的、最原始的哀歌,是劳动者对同伴的追思:
“嘿——哟——嗬——
魂兮归来,归彼大荒!
血沃黄土,骨作山梁!
嘿——哟——嗬——
水患未平,路还漫长!
英灵为炬,照我前方!
嘿——哟——嗬——
魂兮安息,莫念故乡!
吾辈继志,誓导沧浪!”
歌声在群山间回荡,与燃烧的火焰、奔腾的黄河水声交织在一起,悲壮而充满力量。它唱出了失去战友的痛,也唱出了继续前进的勇。许多硬汉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岳盾紧紧攥着怀中女儿给的那枚鸡心石,砺咬紧了牙关,阿牛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
皋陶上前一步,将北斗刑圭举向空中,清冷的星辉洒下,与火光相映。“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天道昭昭,护佑英魂;愿吾辈同心,克成伟业!”
火焰渐渐熄灭,留下三堆灰烬,随风飘散,融入脚下的大地。葬礼结束了,但一种更加凝聚、更加坚定的力量,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牺牲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淬炼了他们的意志。
禹望着那飘散的青烟,望向远方依然阻塞河道的大伾山,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知道,休息结束了。活着的人,必须带着逝者的期望,继续未竟的事业 —— 而这事业的第一步,便是攻克那座拦在河道前的大伾山,此山因相柳千年盘踞,早已被邪毒浸透肌理,坚硬脆弱并存,寻常开凿手段进展缓慢。
开山工程启动之后,禹尝试挥动开山神斧,然而神斧在诛杀相柳一役中耗力过巨,灵光略显黯淡,虽仍锋锐无匹,但欲独自劈开这绵延巨山,非短期之功。砺率领民夫日夜不停地清除山麓的毒蚀碎石,开挖导流沟渠,但面对主山体,犹如蚂蚁啃噬巨象,效率堪忧。禹心中焦急,淮水之患如芒在背,时间不等人。
就在此时,天际传来隆隆雷声,并非雨兆,而是有巨灵踏云而来。只见一尊巨神,顶天立地,披甲持斧,周身环绕着磅礴的浩然正气,正是曾助禹劈开龙门山、导河而下的巨灵神。他落在营地之前,大地为之震颤,目光首先投向了那片被息壤包围、五帝台镇压的毒池,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异与凝重。
“禹!”巨灵声如洪钟,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我在天界感应到北斗星力大盛,又察觉此地冲霄怨毒之气骤然消散,便知有大事发生。匆匆赶来,不想……不想司空竟已诛灭了相柳那厮!”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尚未完全平息的毁灭痕迹,以及那巍然矗立的五色土高台,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相柳乃上古凶顽,其毒足以腐化天地,连吾等正神亦忌惮三分,等闲不愿招惹。司空竟能以凡人之躯,行此惊天之举,巨灵……佩服之至!”他对着禹,郑重地抱拳一礼。这一礼,是强者对强者的认可,是神明对凡人伟力的由衷赞叹。
禹连忙还礼,并无骄色,只是沉声道:“巨灵尊神过誉。诛杀相柳,非禹一人之功,乃皋陶士师以北斗刑圭镇邪,众将士舍生忘死,乃至牺牲性命,方能成事。如今凶顽虽除,然此山阻塞河道,上游之困未解,还需尊神再次鼎力相助。”
巨灵神慨然应诺:“份内之事!相柳既除,此山邪毒已失根源,劈开它便少了诸多顾忌。观司空之神斧,灵光有待恢复,此番便由我主攻,司空以神斧精准引导,定可事半功倍!”
两人遂一同详细勘察山势。巨灵神巨目如炬,指出山体因长期受相柳邪气侵蚀和黄河水力冲击,内部结构已有隐裂,其中一处岩层最为薄弱,正是最佳的突破口。禹凭借对水势的深刻理解,确定了劈开山体后河道的最佳走向,以确保水流顺畅,不致产生新的险滩漩涡。
消息不胫而走。先是附近的残存村落,然后是更远地方逃难的百姓,他们听说平水土之师诛杀了相柳魔物,又要请来巨灵神劈山导河,无不欢欣鼓舞,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大伾山周围的安全高地上。他们眼中噙着泪水,脸上却洋溢着多年未见的希望光芒。岳卫锐士们维持着秩序,他们虽伤痕未愈,但腰杆挺得笔直,守护着这些劫后余生的黎民,心中充满了自豪与责任。
羲青,这位一直默默跟随、以刀笔记录治水伟业的女子,此刻也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她摊开新的兽骨,神情专注而肃穆。她要记录下这必将载入史册的一刻:不仅是工程的壮举,更是希望的重生。她看到,在五帝台神光与息壤之力的持续作用下,那片曾被死亡笼罩的土地边缘,竟有顽强的绿芽冲破略显焦黑的地表,预示着生机的回归。远处山林中,消失了许久的鸟鸣声再次响起,一些胆大的小兽也开始探头探脑。更令人欣喜的是,新开辟的导流渠中,已有清澈的水流注入,隐约可见几尾小鱼在试探性地游动。大地,正在从创伤中缓慢苏醒。
选定吉时,禹与巨灵神各就各位。禹立于选定突破口附近的一处高岩之上,手中开山神斧虽未复全盛之光,却与他心意相通,微微震颤,指引着力量的方向。巨灵神则深吸一口气,身形仿佛又膨胀了几分,他沉腰坐马,双手紧握那柄宛如山岳的巨斧,磅礴的神力开始汇聚,周身空气都因能量的凝聚而扭曲起来。
“司空,指引我!”巨灵神怒吼一声,声震九霄。
“尊神,由此处,顺势而下!”禹将神斧向前一挥,斧尖射出一道凝练的金光,精准地烙印在山体那道隐裂之上,如同为巨灵神的雷霆一击标定了靶心!
“开——!”
巨灵神倾尽全力,巨斧带着开天辟地之势,沿着禹标记的轨迹,狠狠劈下!
“轰隆隆——!!!”
一声远超雷霆的巨响炸开!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只见大伾山体上,一道刺目的光华闪过,随即山石崩裂,那道巨大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向两侧蔓延!碎石如雨般坠落,烟尘冲天而起,但在禹引导的神光约束下,崩裂的范围被精确控制,并未殃及周围观礼的百姓。
当烟尘渐渐散去,一幕奇景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巍峨的大伾山,已被从中劈开一道宽逾千尺、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黄河之水早已在上游蓄势待发,此刻如同挣脱了万年枷锁的黄色巨龙,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从峡谷中奔腾呼啸而过,水流湍急却方向明确,直向东方大海而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百姓们跪倒在地,向着禹和巨灵神的方向叩拜,泪水混着笑容,他们看到了家园重建的希望,看到了活下去的光明。岳卫锐士们也不禁高举兵器,发出胜利的呐喊。砺和民夫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的汗水没有白流。
羲青迅速在兽骨上刻下:“禹治水,诛相柳于大伾,立台镇邪。遂与巨灵神合力,劈山导河,水患遂平。草木复苏,鸟兽归林,鱼虾复游,万民归心,生机复现于天地之间。” 她的笔端,充满了敬畏与感动。
巨灵神收斧而立,看着奔腾入海的黄河,又看向身旁虽疲惫却目光坚定的禹,由衷赞道:“司空之功,利在千秋,泽被万代!此裂谷,当名‘大禹神道’,以彰伟绩!”
禹望着畅通的河道,看着欢腾的百姓,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仅是黄河治理的关键一役,南方淮水之患仍在等待着他。但此刻,大伾山通的不仅仅是河水,更是民心,是希望之道。他转身,对巨灵神,也对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深深一揖。
“此非禹一人之神道,乃万民同心之道,是天地正气之道!”
自此,大伾山畔,黄河安流,而“大禹神道”之名,与诛魔导河的传说,一同永世流传。
诛魔导河,大功告成。禹命砺率领民夫及五小龙,继续负责大伾山工程的后续加固与河道清理工作。
诛魔导河的狂喜与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大伾山麓异样的宁静。空气中仍残留着息壤的土腥与淡淡毒沼被净化后的怪异气息,但也开始混杂进新生草木的微香和黄河水汽的清新。庆祝的篝火已然熄灭,只有零星火堆余烬闪烁着红光,映照着横七竖八、陷入沉睡的疲惫身影。连续数日的精神紧绷与体力透支,使得这短暂的安宁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砺独自坐在一块远离营地的巨岩上,望着月光下奔流不息的新河道,心中五味杂陈。胜利的豪情犹在胸中激荡,但目睹战友牺牲的悲恸、与相柳那种灭世巨物对抗的惊悸,以及未来治水之路的漫长,都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他是一名正值盛年的男子,有着炽热的情感和蓬勃的**,此刻,在极度紧张后的松懈中,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和对温暖、对慰藉的渴望,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羲青,那个如同山间清泉、月下修竹般的女子。她的聪慧、冷静,以及那份与他心灵相通的默契,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寄托。然而,上次他鼓足勇气,以治水建功后便向她求婚时,羲青却婉拒了。她并非无情,眼神中亦有挣扎,但她坦言,目睹了太多女子因生育而凋零,对婚姻与生子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更不愿被家庭牵绊,她希望像现在这样,跟随司空走遍天下,驯服洪水,同时记录这波澜壮阔的时代。砺理解她的志向,却无法掩饰那份深刻的失落。那份爱慕,如同仰望皎月,清辉朗朗,却遥不可及。
“砺,这么晚还不歇息?”一个温柔而带着关切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藤女。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水走来,身上带着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与羲青的清冷不同,藤女就像山野间蓬勃的藤蔓,热情、坚韧、充满生命力。砺知道,藤女对他有好感,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火辣辣的目光。
“心里有些乱,睡不着。”砺有点慌乱。
藤女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月光洒在她健康红润的脸庞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能感受到砺内心的波澜,那种劫后余生带来的空虚与躁动。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砺因长期握持工具而布满厚茧的手掌。那触感温暖而真实,带着劳作的粗糙与生命的活力。
“都过去了,砺。我们还活着,河也通了。”藤女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砺转过头,对上她明亮而直率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毫无保留的倾慕、理解,还有一种他此刻极度渴求的、实实在在的温暖。没有羲青那般需要他小心翼翼揣摩的复杂心绪,没有关于未来与责任的沉重话题,只有眼前的、触手可及的慰藉。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了砺的头顶。长期压抑的情感,对温存的本能渴望,在这一刻冲垮了理智的堤防。他反手握住了藤女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微微吃痛,却并未挣脱。
“藤女……”他的声音沙哑,眼中燃烧着野性的火焰。
藤女的脸颊飞起红霞,她没有退缩,反而更靠近了他,眼中闪烁着同样炽热的光芒。她喜欢砺,喜欢他的勇猛,他的担当,甚至喜欢他此刻的莽撞。她从不奢求婚姻或承诺,她只知道,此刻,她想温暖这个看似坚强却内心孤独的男人。
没有更多的言语,情感的洪流已然决堤。砺近乎粗暴地将藤女拉入怀中,两人滚倒在带着夜露的草地上。月光朦胧,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暧昧的轻纱。
在这意乱情迷的时刻,砺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羲青清冷的面容。那份求而不得的遗憾,与此刻怀中真实的温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撕裂般的快感。他失控地低吼出声:“羲青……!”
这个名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熄了砺心头的火焰。激情如潮水般退去,理智回笼。他僵住了。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黄河不息的奔流。
砺不敢看藤女的眼睛,他慌乱地起身,抓起散落的衣物。巨大的兴奋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自责与羞愧。他做了什么?他利用了藤女纯粹的热情,却在最亲密的时候呼唤着另一个女子的名字!这对藤女是何等的侮辱与伤害!他又如何对得起心中那份对羲青的、或许永远无法实现的倾慕?他觉得自己卑劣、龌龊,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
“我……对不起……”砺语无伦次,像是被火烧着一般,仓促地套上衣服,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藤女,便如同逃犯般,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黑暗的树林深处,落荒而逃。
看着他狼狈远去的背影,藤女缓缓坐起身,没有立刻穿衣。月光照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泛起清冷的光泽。她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抽动。滚烫的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带着两人体温的草地上。
她何尝不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砺心里装着的是羲青。那是与他青梅竹马、精神契合的女子,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取代的。但她从不奢求取代,她只是……只是忍不住想靠近他,温暖他,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予他一切。哪怕只是片刻的欢愉,哪怕他心中想的是别人,她也心甘情愿。她不求回报,不求名分,只希望在他生命的某一刻,自己曾真实地存在过,给予过。
可是,当亲耳听到他在那种时刻呼唤别人的名字,心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疼。那是一种明知结局却依然飞蛾扑火后的灼伤。她无声地哭泣着,为砺的痛苦而哭,也为自己的痴傻而哭。夜色深沉,吞没了砺逃离的身影,也掩盖了一个女子无声的伤心与那份不求回报、却终究会痛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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