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是宪兵队!”负责人脸色大变,“快从后窗走!我掩护你们!”
叶智书一把抓起药箱:“我去看看楼下的情况!”
“别去!”张山正拉住他,“太危险了!”
“有伤员!”叶智书甩开他的手,眼神坚定,“我是医生,不能看着他们死。”他转身冲下楼,灰色的长衫在混乱中像一片翻飞的叶子。
张山正咬了咬牙,对负责人喊了句“照顾好情报”,也跟着冲了下去。
楼下已经乱成一团,日本兵正在砸桌子,几个客人被按在地上,其中一个胸口流着血,显然是中了枪。叶智书跪在那人身边,正用剪刀剪开他的衣服,全然不顾旁边日本兵的呵斥。
“八嘎!你的,干什么!”一个日本兵举枪对准叶智书的后脑勺。
“住手!”张山正掏出□□,一枪打中那日本兵的手腕。枪声一响,整个茶馆彻底炸开了锅。
“快跑!”张山正拽着叶智书的胳膊往后厨冲,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打在木柱上溅起一串木屑。后厨的门被锁死了,他抬脚踹了三下,木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
“这边!”叶智书突然指向墙角的地窖入口,那是他刚才留意到的——盖着的木板上落着层薄灰,却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显然常有人用。张山正一把掀开木板,一股潮湿的霉味涌了上来。
“下去!”他推了叶智书一把,自己转身对着追来的日本兵连开两枪,逼退他们的脚步。地窖里一片漆黑,叶智书的手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汗混着药草香,意外地让人安心。
“抓紧!”叶智书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带着回声。张山正顺着木梯往下爬,刚落地就被他拽到角落里。两人屏住呼吸,听着上面的脚步声、砸东西的声响,还有日本兵用生硬中文的咆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叶智书摸索着从药箱里掏出火柴,“嚓”一声划亮,微弱的光线下,能看到对方脸上沾着的灰尘和血点——是刚才那个中枪客人的血。
“你刚才太冒险了。”张山正的声音有些哑,不是吓的,是气的。他见过太多因为逞英雄送命的人,叶智书这性子,迟早要出事。
叶智书低头看着手里的空药瓶,火柴的光在他眼里跳动:“他是前线退下来的老兵,肚子里有颗子弹取不出来,再流血就活不成了。”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张山正,“你刚才开枪的时候,也没想过冒险吧?”
张山正被噎了一下。确实,他刚才看到日本兵举枪时,根本没来得及想后果。
火柴燃尽了,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地窖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张山正靠着冰冷的土墙,能感觉到叶智书的肩膀离自己很近,隔着两层棉袍,似乎能传来体温。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叶智书突然问,声音很轻。
“学生。”张山正答得简略。其实他是金陵大学物理系的,事变后学校停课,他瞒着家里跑出来参加了情报组织——这些事,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我猜也是。”叶智书笑了笑,“你开枪的姿势很标准,却带着点生涩,不像常年摸枪的。”他顿了顿,“我在医学院读了三年,本来该明年毕业的。”
火柴又亮了一根,这次叶智书举着它照向墙角,那里堆着几个空酒坛。“看来这是老板藏酒的地方。”他走过去拍了拍坛口,“说不定能找到点喝的。”
张山正没拦他。刚才那一场混乱,确实需要点东西压惊。叶智书从最底下的坛子里摸出个小酒壶,打开塞子闻了闻,眼睛亮了:“是烧刀子,够烈。”
他把酒壶递过来,张山正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烧,一路暖到胃里。他又递回去,叶智书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火光下格外清晰。
“你说,我们能赢吗?”叶智书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点茫然。这和他刚才在茶馆里的坚定判若两人,倒像个迷茫的学生了。
张山正看着火光中他的侧脸,想起现代那片永远亮着的霓虹。他知道答案,却不能说。“总会赢的。”他只能这样说,“不然我们现在拼命,算什么?”
叶智书笑了,这次的笑很轻,像落进湖面的雪花:“也是。”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将空壶扔回酒坛堆,“等赢了,我想回医学院读完书,开个小诊所,不用再跑这种刀光剑影的路。”
“那时候,我想回学校把实验做完。”张山正说。他的课题是无线电通信,本来快要出成果了,若不是战争,此刻该在实验室里调试设备,而不是躲在地窖里喝烧刀子。
火柴灭了。两人没再说话,却都没动。黑暗里,时间好像变得很慢,慢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渐渐合拍。张山正突然觉得,这风沙漫天的民国,因为身边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几声猫叫——是联络点的暗号。叶智书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可以出去了。”
张山正跟着站起来,刚要抬头,额头却撞上了他的下巴。“嘶”的一声,两人同时后退半步。黑暗中,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拂在脸上,带着酒气和药草香,有点痒。
“抱歉。”叶智书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没事。”张山正别开脸,率先爬向木梯。
钻出地窖时,天已经黑透了。聚福楼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但日本兵已经撤了。负责人从里屋走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多亏你们引开了注意力,情报安全送出去了。”
叶智书检查了一下那个中枪的老兵,好在子弹没打穿要害,血也止住了:“得尽快送他去教会医院,那里有我的同学,能安排治疗。”
“我去送。”张山正说。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正好顺路。
负责人点点头:“我让人备马车,你们从后门走,避开巡逻队。”
马车在夜色里穿行,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的声响。老兵靠在角落里昏睡,叶智书借着马灯的光,低头整理着散落的药品,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张山正看着他的手,指尖修长,指腹有层薄茧,大概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这双手既能救人,也能在刚才的混乱中稳稳托住药箱——和现代那个敲键盘、签合同的手,竟然慢慢重合了。
“你好像总在看我。”叶智书突然抬头,撞进他的目光里。
张山正心头一跳,连忙移开视线:“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眼熟。”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觉得熟悉,却分不清是因为梦里的碎片,还是此刻的亲近。
叶智书挑了挑眉,没追问,只是低头笑了笑:“或许上辈子见过?”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张山正没坐稳,身体往前倾,正好靠在叶智书肩上。对方的肩膀很结实,隔着棉袍也能感觉到温度。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坐直,耳尖却不受控制地发烫。
叶智书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了他更宽敞的位置。马灯的光晃啊晃,映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微妙。
到了教会医院后门,叶智书的同学已经在等了。交接完老兵,两人站在巷口道别。
“今晚多谢了。”叶智书说。
“彼此彼此。”张山正看着他,“以后……还会再见吗?”
“说不准。”叶智书笑了笑,“这世道,见一面难,再见更难。”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这个给你。”
是枚铜制的哨子,上面刻着缠枝纹,磨得发亮。“遇到危险就吹,我要是在附近,能听见。”
张山正接过哨子,触手冰凉,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民国二十六年的硬币,塞到叶智书手里:“这个你拿着,算是……信物?”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暧昧。
叶智书却没在意,把硬币揣进长衫口袋,拍了拍:“好。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走进医院的阴影里,灰色的长衫渐渐融入夜色,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张山正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枚哨子,直到巷口的风把脸上的热度吹散,才慢慢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摸了摸胸口,那里除了心跳,似乎还残留着叶智书掌心的温度。他想,或许这民国的风沙,也不全是冷的。
而他没看到的是,医院二楼的窗口,叶智书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手里捏着那枚硬币,指尖反复摩挲着“中华民国二十六年”的字样,眼神复杂难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