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濯玉（三）
今日是四进二的比试，总共只有两场，其余擂台皆已撤去。
虽说擂台撤走应该有一大片空间，但太和广场上反而没有空隙。
濯玉比试越到后面，观者越多。众人皆爱看高手对决。
擂台上，时饮秋笑着跟沈舒打招呼。
“沈舒，宋浅有邀请你一起来喝酒么？”
“师妹有跟我提过。”
时饮秋调侃道：“哪个师妹呀？”
沈舒对时饮秋的调侃无可奈何，只好提醒道：“时师姐还请专注眼前比试。”
时饮秋但笑不语。
比试开始。
擂台上一股花香弥漫开来，空中有花瓣飘落，这是沈舒特有的攻击方式，将玉质之力融入半真半假的花瓣，杀人于无形之中。
时饮秋持弓，花瓣飘落于弓身便消散如烟，随后又是一片片地落下，如重重碎锦，似片片真花。有一片不小心落到时饮秋的右肩上，没来得及拂去，那一处便融穿衣物，直烫肌肤。
少女看着肩上花形的烙痕，笑道：“沈舒你这花还挺雅致的。”
沈舒实在无奈，这落花的滋味，可并非这么简单。
时饮秋一箭又一箭，穿花而过。
场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细雨如丝，但绵密不绝，落在身上，似针扎，如锥刺。
沈舒能控制如此大范围玉质化为的花雨，实力确实强劲。
在花雨的遮掩下，时饮秋的箭根本无法靠近沈舒分毫，只在半个射程内便坠落地面随后消散。
时饮秋再次拉弓，七箭连发，却因为无法锁定目标而全部被花雾吞没。
而随着少女暴露在花雨之下的时间越长，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越多，在雨水的加持下，部分伤口泛白肿胀，血与水混合着湿透了衣衫，将青衫染成了绯红，看起来十分狼狈。
沈舒似有不忍，决定发动最后一击，以此终结比试。
“浮花听雨”一式，空冥花雨落金池。
雨势更大，倾盆而下。
遮天蔽日般的雨点，笼罩着这一方擂台，雨雾升起，看不清其中人影。
观者皆睁大眼睛，试图分辨雨雾中两人动向。
而高坐于观台上的几位首尊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时首尊，你觉得这场比试谁会胜？”问话者乃是青林峰首尊钱玥，沈舒正是她门下亲传。
时迟云不想搭话，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说道：“两人实力相当，胜负难分。”
那还用说，肯定是我女儿更胜一筹！时迟云默默想道。
擂台上，因为雨势太大，沈舒一时也难以分辨时饮秋的位置，她心中疑惑，时师姐平日里话最多。据她观察，这几日濯玉，时师姐比试时也是喋喋不休，现下却异常沉默。
莫不是下手太重？
“沈舒。”
“嗯？”沈舒听到时饮秋叫她，下意识回答道。但在回答完后，她便立刻后悔了。
时饮秋在这雨雾之中确实不好受，身上的伤口被雾气进一步撕裂扩大，偏偏视线受阻，根本摸不到沈舒的人影。
难怪沈舒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前四，就凭这一手浮花听雨，便能使多少人折服。
不过时饮秋有一点好，那就是不怕疼，自验玉以来，她几乎每日都会去试炼之境，大大小小的伤痕伴随着她的成长，疼痛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既然看不见，那不如闭上眼。
时饮秋闭上双眼，耳边是淋漓的雨声，在雨声中又有细微的动静。
她端正持弓，一手勾弦，循着雨声捕捉沈舒的方位。
即使手臂上血痕斑驳，少女持弓拉弦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因为常年勾弦，少女右手大拇指佩有一枚玉玦，青色的玉玦在雨的冲刷下更翠亮。
耳力已经扩散至极致，手中弓弦也已经逐渐拉满，墨色的箭矢蓄势待发。
时饮秋唤了一声，“沈舒。”
“嗯？”
即便是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也够少女瞬间锁定沈舒的方位了。
弓如杯中吐月，箭如弦上悬衡。
箭振弦而鸣，此箭一发，连带着那一片空间都产生了扭曲之感。
沈舒还来不及动作，便被一箭贯穿左肩，箭矢呼啸而过，洒下一片血雨。
此箭带着沈舒后退数步，穿过其血肉，直到接触防护玉罩才跌落，化作一片墨色。
沈舒捂着左肩，立刻变换位置，她此刻也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吐槽几句。
时师姐真是……狡猾。
时饮秋又听不到方位了，不过她能闻到血的味道，向着可能的方位，一箭一箭试探。
她最不怕的就是消耗。
时饮秋的玉质虽说是普通的玄玉种，但却与空气中的玉质异常亲和，修炼与战斗时，玉质的吸收与控制都如呼吸般自然顺畅。寻常人的身体吸收玉质总要克服身体的排异，天赋再好的人，也只是阻力小了，而不代表吸收玉质畅通无碍。但时饮秋仿佛天生玉体，与玉质处于完美契合的状态。
维持如此大规模的花雨，沈舒的玉质消耗必然也大。
但纷纷而下的雨丝时时刻刻都在扯动时饮秋的痛觉。
就看谁能撑得住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雨声渐渐变小。
时饮秋张弓搭弦早已成习惯，她努力辨认着沈舒的方位。沈舒似乎玉质消耗太大，身形迟滞片刻。少女抓住这瞬间的机会，蓄力拉弓。
可这次的射箭却没有那么顺利，曾被烙下花痕的右肩，突然剧烈疼痛。
一簇艳丽的小花破开肌肤，挤开血肉，争先恐后钻出头。
时饮秋右手中的箭止不住颤动。
而原本身形迟滞的沈舒出现在时饮秋身后，一条花藤借此机会缠绕在少女的脖子上，只需要沈舒一声令下，花藤的刺便会扎破细嫩的皮肤，吸食少女美妙的鲜血，夺走生机。
就在众人以为时饮秋将要认输时，一声轻笑从少女唇齿间逸出。
“沈舒，你知道其实弓者不擅近战是一种谎言么？”
时饮秋咬牙握紧手中箭，划开缠绕的花藤，左手肘向后顶开沈舒，转身，右手高扬，箭尖的锋芒如日光。
“我认输。”箭尖划破沈舒额间，沈舒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口。
少女那股血性让沈舒不得不为之折服。她清楚自己的玉质作用在人的身上是有多疼，能忍受如此疼痛，她输得不冤。
“时饮秋胜。”主持的门人宣告比试结果。
时饮秋这才放松下来，后知后觉的痛感如潮水般上涌，席卷整个身体，使她放松的瞬间便单膝跪地，不是手中弓身的支撑，她可能已经倒下。
时迟云在宣布比试结束时便已至时饮秋身边，她将少女扶起，忍不住心疼道：“至于这么拼命吗？进入前四便已经拥有出宗的资格。”
时饮秋没吭声，她疼得没法出声，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吐槽，阿娘真是没出息。
要是时迟云听到她的心声，肯定又要气个半死。
沈舒捂着左肩下台，准备回峰，处理伤口。
“师姐！”赵江枫气喘吁吁地跑近，从怀里拿出一瓶玉丹，“给你。”
这样的丹药对于沈舒来说，要多少有多少，但对于外门的赵江枫，这是她一直不舍得用的珍藏。
“辛苦师妹。”沈舒接过丹药，貌似无意地开口，“只是这伤口上药有些不方便。”
“啊……是……是这样的。”赵江枫结结巴巴地说道。
沈舒见赵江枫跟木头一样呆立在原地，内心扶额，真是个呆子。
“师妹若是有空，可否替我上药？”沈舒最终还是放弃了跟呆子绕弯。
赵江枫脸红着一口答应，“好。”
两人便往青林峰而去。
时饮秋与沈舒的比试落下帷幕，另一场比试却还在进行中。
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前。
卫怀川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高大身躯，其人身量可能接近八尺，体格壮硕，威压甚重。
四进二的对手名为段朴，是竹林峰首尊段纤的血脉。
自八年前的验玉事件，段纤便一直在闭关修炼，不曾出现在宗内。直到最近才出关。
这名单的安排正如卫怀川猜测的一样，是由段纤安排。作为掌试炼之境的竹林峰首尊，一切比试安排都要经她之手，这也是她近期出关的原因——负责濯玉的安排。
“卫师姐，请。”段朴示意道。
卫怀川自认她不矮，但在段朴面前，她如三岁孩童般幼小。
“段师妹，请。”卫怀川礼貌回道。
比试开始。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整个比试都显得有些沉闷。
段朴以青玉覆臂，双拳为武器。其拳法刚猛无铸，威力无穷。
本场擂台特地加固，便是因为段朴之前太过凶猛，一拳砸烂了大半擂台。
卫怀川挥剑，剑刃劈在段朴的青玉臂上，只擦出一片火花，不能伤其分毫。
段朴不仅擅拳而且擅御，一双铁臂无人能撼动。
两人交手片刻，卫怀川隐隐发现段朴似有意退让，她那手拳法并没有施展开来，仅仅只是架起防御姿态。
卫怀川手上的剑是温清文从她宝库挑的一把，剑缀七星，刃贯天河，名为金玉天枢剑。剑在血玉的加持下，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擂台上，只听见剑与臂的金戈激鸣之声，剑气肆意飞溅，角度刁钻，专攻薄弱之处。
但段朴只是防御，并不出手。
“段师妹，可是有所顾及？”卫怀川疑惑道。
段朴不说话，她想起母亲昨晚的叮嘱。
“阿朴，明日比试，不可冒进，定要探出对手全部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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