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骨折

江为在何文华去世后没多久就被人打了。

其实不应该这么惨,他在小时候学过散打,长大了也一直有运动锻炼的习惯,但对方几个人像是把他往死里整,小腿打折,肋骨打断两根,皮肉伤数不清,所幸,最后给他留一口气。

至于原因,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找上他这个对藏宝图一无所知的人,为什么要威胁他,为什么要在他实话实说后仍把他打个半死。

甚至他怀疑过,他们只是想报复社会,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揍一顿。但,那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当他昏迷在病床上的时候,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一天后,江为在一个傍晚睁开了眼。

眼睛环顾一周,脑子却锈住了,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察觉出这是在医院。隔壁床的男孩被家人绕了一圈,大家压着嗓子说话,江为的头扭不过去,隐约听见他们在说出院的事情。

左侧的小腿被吊着,几乎没知觉,他想抬起身子摁铃呼医生,但不幸的是,断掉的肋骨时刻在提醒他,不能乱动。

他试图发出一些声音来提醒旁人他醒了,江为尽力控制着自己胸腔起伏的幅度,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医生”。

隔壁床边的人发现了他。

医生会来定期观察他的状况,在他醒来前,医生刚走。这会儿被叫过来,先说了基本情况。

“谁送我过来的?”等医生说完,江为摒着气,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医生说救护车是接到电话过去的,去到现场时,他已经瘫在地上昏过去。医院找到他的学生证后联系学校,学校说他给出的紧急联系人号码一直打不通。

医生让他联系家人,因为后续的缴费、手术后的护理也都需要人。说完这些,医生又想提醒他报警之类的,但说到一半还是住了嘴。江为想要呼叫救护车的号码,但医生说他们不管这块儿,不知道。

随后江为把目光挪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金粉色窗户上,为什么又是一个这样美的黄昏?浅浅的呼吸就足够让人疼得锥心刺骨,他这才想起来,肋骨断了。

片刻,医生再次催促他联系家人,于是进退维谷的他,在医生的帮助下拨通了夜猫的电话。

挂断电话后,医生告诉他如果家属明天就能到,那他们会尽快安排手术,随后就离开房间。隔壁的男孩从刚才就往这里瞟,看见江为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夕阳,他终于忍不住问:“哥们儿,你没事吧?”

或许是看起来很惨,隔壁床小伙子的妈妈在这晚给他递了一根吸管。胸廓痛感明显,不应该用吸管,但他没拒绝,吃上这两天的第一顿饭,是一杯很稀的小米粥。

*

夜猫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是因为江为是他哥,虽说平时见不上几面,但他知道俩人关系铁,他哥都住院了,他不去也不合适,不义气;二是他今年六月刚毕业,正好也没事干,有时间;三是家里催他找工作,他说想去酒吧调酒,爸妈觉得这不是正经工作,三人吵了一架,他也不想在家待了。

翌日,夜猫风尘仆仆地赶来檀城。

见到江为的第一面,夜猫吓住了。他没料到会这么严重,电话里,江为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误以为只是需要割一个阑尾的强度。

在夜猫的印象里,江为永远意气风发,永远被他爸妈夸赞,但眼前病床上的人和他记忆里的江为像是两个人。

这人半躺在床上,一根腿被吊起,半边胸缠着一圈弹力绷带,脸上挂着一浅一深的淤青,嘴角处的伤口看起来已经结痂,下巴上冒着胡茬,短促的呼吸起伏让人难以忽视。

他看到夜猫,掀起眼皮看一眼,干燥的嘴唇一张,说一句“来了”,就再次紧闭,像是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

夜猫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江为摆摆头,说:“先报警。”

喉咙发干,他说完轻咳一声,顿时疼得眉头紧皱,缩起身子。夜猫连忙上前,却不知如何下手。

“没事,你帮我接点水吧。”江为又恢复了电话里那副淡然的样子。

...

翌日早上,江为自己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后,被送进手术室,三个小时后他又被送回病房。

江为的小腿里植入了四颗钢钉,麻醉劲过去,痛感渐显,吃了止痛药,但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夜猫听医生说,可以跟病患聊天转移注意力,但他说二十句,江为也不会回应一句,可能是说话费劲,也可能是他心思早就飘走了。

到了下午,江为的情况逐渐稳定,夜猫去了趟警局。傍晚时分,他在病床边向江为传达了一个失落的消息。

他们没有证据。

可江为看起来却并没有很失落,毕竟这二十多年里他早就承受了无数的失落,失落多了,人会自认倒霉。

于是夜猫想再次转移江为的注意力,他在晚上打开电脑想放电影。

夜猫问:“想看什么?”

江为想了想,说:“《2001太空漫游》吧。”

隔壁床的男孩已经出院,整间病房里,只剩两个大男人外放声音共看这部科幻惊悚片。半小时后,夜猫在椅子上彻底垂下头,接着又抬了起来。

江为躺在床上说:“不看了,你睡吧。”

当夜猫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扩散开来时,江为还很清醒。傍晚喝的止痛药开始起效,他终于又有心思去想想别的。

上次看这部电影是什么时候?今年春天,和她看了一半,她就开始犯困。

她应该特别伤心吧?以前他怕被何芊甩,但最后分手竟然是他提的。那天她的声音都有些抖,嘴上潇洒说一句“好”,心里肯定恨死他了。她是他见过的全世界嘴最硬、心最软的人。

第几天没和她说话了?四天还是五天,记不清了。

她好像就是这几天来月经。每次痛得要喝药,但生理期一过就要吃冰。月经疼还是骨折疼?心情不好,月经会不会更疼?

非得这样吗?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他极力跟何芊撇清关系,最后不过是自己挨了一顿打。都分手了,他们若想真的从他这里拿到什么,那找何芊也没用。如果这样能保护她,那也不赖。

这群亡命之徒还会再来吗?不好说。他们是故意没有打死他的,却不像是怕出人命才这么做。江为知道,他们动作看起来狠,但没打要紧的部位。最差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他这条命还有用。但只要他跟何芊有一丝一缕的关系,她就会被牵连。

给她打电话提分手那天,她还在说想见他。

江为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他也想她,但是他说了分手。

黑暗里,钟表指向一点钟,江为逼自己闭上眼,眼皮阖上的瞬间,他觉得一滴泪从眼角淌下来,那滴泪闪着光,顺着太阳穴流到耳朵上——

幼儿园刚记事的时候,爸爸给他掏耳朵,他每次都有点怕,只让妈妈碰。

小学的时候,同学把他堵到厕所,他耳朵被厕所门挤得血淋淋,回到家爷爷破口大骂,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要送他去学散打,后来他很怕别人碰他耳朵。

高三的时候,爷爷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犯病的时候总把他往外赶,可就是这样也要跟他说揉揉耳朵不生病,一天能说二十遍。

半个月前,他带何芊溜进镖局,俩人在天井乘凉,何芊还在扯着他的耳朵跟他撒娇。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全走了。

江为想起蜘蛛侠,最老套的剧情,当英雄的代价就是要看着身边的亲人和爱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但他从来不想当英雄,他只想当爸妈的甜甜,当爷爷的小为,当何芊的男朋友。他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啊,老天为什么还要给他这么多英雄才需要面对的事情?

实际上,这滴泪也只是他的幻想,因为他已经无法流泪。人在完全破碎的时候,是很僵硬的,心脏麻痹,眼睛也流不出泪。

铺天盖地的煎熬和挣扎,排山倒海的孤单和思念,把他整个人浸没,江为觉得呼吸越发疼痛起来,他从来没料到,断两根肋骨会这么疼,他觉得或许自己断了三根,因为何芊也算他的一根肋骨。

又过了不知多久,夜猫被吵醒。

夜猫爬起来,迷糊走到病床边。房间里的空调还开着,江为却满头大汗,看起来很不舒服。走近才听清,他嘴里一直嘟囔“芊芊”。

夜猫推推他,没反应,又加重力气推,喊几声“哥”,把他叫醒了。

“做梦了?”夜猫问。

江为缓了缓,看一眼表,凌晨四点半,说:“没事,睡吧。”

夜猫再问:“真没事?是不是疼的?”

江为:“你不困我还困。”

夜猫狐疑,但也困得不行,就继续回去睡了。直到第二天,二人吃完饭,夜猫才一脸八卦地问:“哥,谁是芊芊啊?”

江为听见这话,不自然地眨了很多次眼睛,他没吭声,像在思考,夜猫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什么芊芊?”江为缓缓开口。

“得了吧,你昨天晚上睡着了都在喊芊芊,叫醒你的时候你都出汗了......”夜猫摸摸头,勾起坏笑,问,“是不是嫂子?”

江为:“什么嫂子,别乱说。”

夜猫一脸震惊:“不是吧,你顶着这张脸搞暗恋啊?”

江为:“你怎么知道是人?”

夜猫:“啊?”

江为草草敷衍:“别问了,没谁。”

见江为意兴阑珊,对这个话题很抗拒,夜猫也不再多说。最开始提起芊芊,也只是想让他换个情绪。在伤口最疼的晚上,梦里都喊个不停的名字,应该对他来说很重要吧,或许聊聊这个芊芊,能让江为好受那么一点儿。

尽管夜猫从未傲慢地旁观过江为的人生,但事到如今,他也情难自控地感叹,江为的成长和遭遇实在悲凉。

只是夜猫不知道,芊芊是江为最痛的伤口。

后来他去了沧澜,二人在确定菜单的时候,夜猫再次看见“芊芊”,这下他可不会心慈手软,跟在江为身后问了三天。江为烦了,才只言片语解释,芊芊是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猫。

夜猫一直觉得这个解释不对劲,谁会这么形容一直流浪猫啊。但江为从此闭口不谈,他也问不出什么。再后来,又过了很久,夜猫才在酒馆里见到这只名叫芊芊的小猫。

时间如水似沙,傍晚又要到了。每到傍晚,江为总盯着窗户发呆。

夜猫猜,是不是因为伤口容易在傍晚疼。他放下手里的游戏,在病床前来回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压不下这口气,气冲冲跟江为说:“你记不记得那群人的脸,我们去找警察悬赏,哥,我认识很多人,到时候不把他打骨折我不姓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西江的船

宁得岁岁吵

狩心游戏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雨后闻腥(正文完)
连载中风吹雷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