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雪停。
医院帘子不透光,靠在病床上的少女被第一缕光叨扰。
沈橘安睡眼惺忪,她就这样子靠了一夜,此刻胳膊酸涩地要命。
“醒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唇上失色,面色不大好。
“嗯,妈妈,你腿还疼不疼啊。”
昨天夜里,是舅舅来接的她,那时候,看着舅舅眉头的褶子,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张志鹏没骗她,她已经快十八了,这种事情也能自己去面对了。
“不疼了,别乱走啊,今天学校不上课。”
昨天夜里下了茫茫大雪,一整个城沦陷在了白色里。
医院的私人病房暖气开得很足,沈橘安只穿了个毛衣都觉得热。
“阿嚏。”学校电不知道昨夜什么时候停了,少年在黑色长椅上缩成了一团。
谢泊见时针已经走到了七,可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
四下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他的喘息声。
他拉开了帘子,只有刺眼的白色。
按照坐北朝南的中国方位来看,这个办公室的地理位置实在是不好,连阳光也见不到。
他预料到今天学校可能放假了,可外面雪积得太厚太厚了,他望着有点挤脚的鞋子犯了愁。
鞋底板由于长年的摩擦已经坏了一小部分,他没舍得扔,就在没有体育课没有雨的日子里穿几回。
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套个塑料袋慢慢地才扎进了雪地里。
放学回家的路,说不清走了几遍了,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原来这么漫长。
他这长袄质量还不错,可惜没有帽子,风顺着脖颈窜到了他的怀里。
胃里像被灌了一杯生水,又冷又涩。
冷的是身子,苦的是心。
路上有一家三口在堆雪人。
“爸爸妈妈,雪宝宝还要帽子,冷。”
“哎,乖宝,爸爸不怕冷,用爸爸的。”
“爸爸的头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娘拍着肚子咯咯笑。
小雪人头上带了顶plus的帽子,显得滑稽得很。
“阿嚏。”他鼻尖红了,不由自主吸着鼻子。
“哥哥,你冷不冷,你带着吧。”
小女孩看见这么好看的哥哥居然冻得身体颤抖,她觉得好可怜。
“不了……”谢泊推辞,他嘴笨,和伶牙俐齿的沈橘安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小女孩的好意。
沈橘安可能不会拒绝的吧,沈橘安可能会说,谢谢小可爱,姐姐好开心之类的。
这种话,别人说起来他只觉得浮夸,可是,如果是她的话,那还挺真诚的。
他自以为是个理性又客观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人,不可以这么双标的,他想。
可是,如果是安安的话,双标点,也没有关系。
“快点回家吧,妈妈会担心的。”小姑娘奶声奶气。
奇怪,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比他会关心人。
他还真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没有人情味。
他好像,很少会用关切的语气。
因为,没人在童年时期这样子教他。
“好,那谢谢妹妹。”谢泊俯下身子,用冻红了的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哥哥再见,哥哥你真好看。”小女孩笑眼弯弯,漏出了不齐整的牙齿。
风又起,周遭有雪飘起来,和赶路的少撞了个满怀。
他不觉得冷了,抬头看着四处高楼,没有几盏灯亮,整个城市都陷入了冬眠。
“会冬眠的动物有哪些?”沈橘安手机被收走了,母女两个人又玩起来了小时候的游戏。
“蛇。”
“蚂蚁。”
“等等啊……”
“十秒钟,十九八七六五……”沈橘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每次倒计时都数得很快。
“妈妈,我赢了,奖励我有一次点外卖的机会吧。”
“好好好。”张志红眼里闪着星光,她被自己这个嘴甜的闺女哄得开心得很。
“我女儿安安真是世界上最漂亮地小姑娘了。”她看着自己如玉的姑娘,一脸的骄傲。
“我妈妈也是最美的妈妈。”
谢泊回家的时候,瞥见窗前有张望的目光。
他再次带着期待望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了。
“妈,我回来了。”
“哦,别弄脏地板。”
桌子上还有剩的凉透了的馒头和凝了爽的鸭腿。
“别吃了。”
“好。”
谢泊听话地回了房间,等再次出来的时候,桌面的食物已经冒着热气了。
“我可以吃吗?妈。”他是恳求的语气。
也许,妈妈这次的饭菜是特地为他热的呢。
电话声响起来,剁烤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今天早上的时候,女人被一阵子电话声吵醒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一开始还礼貌地问她谢泊回家了嘛,听到她敷衍又不关心的语气,便一顿输出。
你身为一个母亲,孩子走了一夜也不关心嘛。
谢泊是个好孩子,他已经比很多人懂事了。
也许是短暂时间内,良心受到了谴责,她坐立难安,再睡不着,索性备了点昨夜冷掉了的饭菜宽慰自己。
可吃饭的人不知道,少年大口吞着饭菜,眉梢都带着笑。
他的妈妈,居然特意给他准备了早饭。
还偷偷地看他有没有回家。
那昨天晚上,不让他回家,可能是真的担心他吧?
他不想知道答案了,这一刻是幸福的就好了。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两日,北苑中学给全体师生放了五天的假期。
五点半的时候,谢泊又被冻醒了,他一年四季都是一个被子,温度更低的时候,他喜欢把黑袄铺在被窝上面。
可谓冬凉夏热。
他这一睡得特别不踏实。
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张狂的风卷了满地的雪,还把他写的沈橘安的名字吹散了,如海啸一般地把他卷进了茫茫无际中。
那个世界,冷寂,孤独。
没有他的小太阳。
幸亏只是一场梦。
他推开了窗子,视线里是冷寂的蓝,四下寂静无声,那块美丽的蓝色更像是无人问津的海。
今天能去学校了,估计家门口这条路也会有人路过。
他麻利地套了个长袄,换了双鞋子,拿了墙边的铲子出除雪。
“这么早啊。”邻居推开门,哈了一口热气。
“是,张姨,我睡不着。”
“怎么样,是不是被窝可暖和热到你了,我上周和你妈妈去弹棉花来着,新被就是好啊。”
女人想到自己换了时兴的被套,心里美滋滋的。
“是,热的睡不着。”他嘴上挂着和煦的笑,眸子却不可控制地落了下去。
“哎,现在几点了?”
“应该是五点五十吧。”
谢泊这两天一直坚持起来扫雪,现在手上没有表,也差不多能猜到时间了。
“哎呀,我得赶紧做饭了。”张姨家里有两个高中生,她总是顺着孩子的时间,早起来替他们做饭。
谢泊记得她手很巧,各种花式馒头都会捏,豆浆也是自己榨的。
他扫完自己的雪,见天色还早,又帮张姨扫了堆积在路上的雪。
学校温度好像更低一点,雪化得比他家那里慢。
他咬着吸管,指腹摸索着路边花坛余下的雪。
这个点,还没什么人来学校。
也对,才六点十分。
学校发了通知,说天冷可以八点前来。
“舅舅,我不要换位置。”沈橘安委屈地看着张志鹏。
“你妈妈是火眼金睛啊,你先换了,再偷偷和人家小男生联系呗。”
“不要嘛。”
“听话,你妈妈现在需要心情好才能恢复好。”
“好吧。”
学校走廊有窗子,少年捧着一本文言文翻译书在看。
路上晃动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背着书包的少女趴着头走,活像一个瘪了的红气球。
气球没有线,很快消失在他视线。
“早上好。”沈橘安忽然从楼道现身。
“有心事?”
“我们不要做同桌了。”
我妈妈说的——她犹豫了会儿,生生把要吐出来的话又噎了下去。
妈妈对她那么好,这样说,会搞得妈妈像个坏角色。
“好啊。”谢泊没问为什么,他最讨厌问为什么。
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比如,妈妈不给他准备厚被子。
再比如,同学不喜欢他。
比起问为什么,他更喜欢麻痹自己去接受。
“换位置这件事不是你不好,给我留个位置吧,我以后还想回去。”沈橘安自诩还算伶牙俐齿,可今天却觉得自己蠢得可怜。
她明明在车上练习了好几遍的话术,怎么一到这个时候就不行了。
“好,给你备着。”
他们这不算冷战吧,可气氛实在是尴尬。
沈橘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直白了,又跑过去跟他说让他别放心上。
谢泊也只是淡淡一笑,好像这个早上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比起淡漠的笑,她好像更期待他的气愤。
他最好气急败坏地问她为什么。
可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了一下。
那个笑,就算是个陌生人也能无偿施舍。
沈橘安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无力感。
她向来不害怕失去什么,因为她拥有够多的了。
可这一次,她怕了,他会不会真的永远不找她说话。
“我去,公主王子不一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肯定是公主脾气太大了。”
“不应该啊。”
沈橘安趴在后面,看着屋外稀碎的白色,只觉得灼眼。
和他去调监控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回去的路上,她故意跑得快了点,在花坛的空地用树枝刻了他的名字。
这个时候,那个秘密应该早就“入土为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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