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知少见袁成复这样喝酒,一杯接一杯沉默地饮着。昔时江枫离世,袁成复拄着条伤腿讨酒,他陪人坐着,做个倒酒的侍从,听他讲江枫。
说少时山上见面,总是追问江枫和陈仪哪个更厉害,问得他们皆是大笑。这二人私下想来有过比试交手,江枫对陈仪颇为尊敬,陈仪也对其难掩欣赏。说曾觉得红色云结比皇子王孙的身份潇洒,江枫总笑他天真,后来他发现在这个问题上,江枫和陈仪有类似的见解。说江枫如何识人入内卫,也以此告诫他,上行下效,他什么样,身边跟的大多就是什么人。
酒饮得快,几两人便醉了。袁成复怎会不知奉先祠江枫还是有所顾忌,只恨自己生得太晚,没见过大侠年轻时的模样,临了又将人拖累至此,拆散一段晚到的好姻缘。
现在呢?纵有万般不舍,人也亲手放走了。
佛珠放在香炉前,压着封信:
“我去花园看了花,荷叶刚长起,忽然念起那荷花粉盒落在了高邮,真有些不该。花园常常有花,你和万兄也该常常去看,也是替我看看。甘州的花很多叫不上名字,没有花园里的娇贵,长在野地沟壑里,总是旺盛,成片成片的,让人欢喜。我没忍住顺了朵芍药,跟牡丹一样漂亮,比着又清雅些。好花易落,人比花坚韧。良辰美景易逝,人却能长久记着。不必担心我,一朵花,在一丛花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好好长着便是。”
袁成复朝服还在身上,糕点没吃几块,酒已下了半斤。万知瞧着人毫无醉意也无困意,让又送温酒上来的下人把酒都撤了,按着他的杯子倒了热茶。
“可是后悔?”
袁成复摆摆手,“脑子太乱,用酒压一压。”昨夜好似是清醒的,出了朝堂,又好像都忘了。忘了自己是否把人好好安慰,忘了自己可说了该说的话,忘了多看看她。
“你怎么想的。以前你不会这样。”
“我也疑惑。”袁成复支着头靠在桌上,懒懒端起杯,茶水晃了一身也不在意,“从前菊花盛开,群英荟萃,旁人恭维,无论虚情假意,吟诗助兴,酒里都是高兴。多单纯的兴致啊,如今再也没有了。”
万知于是明了,他的好兄弟并不后悔,他不由长叹,“你啊……她选了,你更是早早就选了。”
“你懂我。”袁成复轻轻笑了,“你不是一直不解我如何看上了丛然?我起先也想不通,此时此刻,你说了上句话,我才突然明白……是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但是她比我自由多了,多幸运,她有机会。”
“你给了她机会,你呢,你们这算什么?哪个不煎熬?”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她更想要的,就当她替我去了。啊……等一个人难,还是成一件事难;佳偶天成喜,还是功成名就喜。到现在,我还是想两全。鱼与熊掌可不可兼得,不走到那一步,没人知道。”
本是清茶,品到最后滋味皆无,万知把手放在袁成复肩上,“那就算了。”
袁成复有些惊讶,抬眼瞧见万知难得皱起的眉,一声嗤笑,沉默一时又大笑起来,“我总说大哥执念……师父说得没错,我的执念何时能解。万兄,你可有特别想做的事?”
太早见过人心险恶,人很容易满足。二十岁前,万知最想做的就是报仇。仇人已死,有志趣相投的兄弟,有传世之剑,游历江湖,没有比这更好的。
孙奇微说他是个奇人,别人好算命,他则放着高人不用。他曾请教过玄清,术数推演各有流派,算出的卦象各自有多准?道长则说,算归算,用归用,问结果,得问需要的人。
他没什么想要的。承诺与责任,于他人好似枷锁,不如他千金难买乐意。回报,情义足够了。刀山火海,慷慨而行。
见他沉思,袁成复又笑了,眉目舒展,勾了他腰间云结把玩,“万兄,若有一天我不在了,甚至丛然也不在了,你怎么办?”
他被问得一愣,瓷杯重重放下,杯底有了裂纹,“胡说什么!你怎么不说我先死呢!”
“那我自然是哭爹喊娘让阎王爷把你放回来,这般皮糙肉厚,哪个小鬼愿吃。”
皆是大笑。但万知心底清楚,过去的袁成复不会说这种笑话。究竟为何变了,因为朱华?不该。爱人或友人,身边总还有人懂他、护他。
离去之时,万知无意看了一眼院中的水缸,幼圆莲叶中立着株花苞,几日无雨,浮萍飘在水的边沿,水好像更少了。
吴王上奏力陈己见,认为姚家数年来为江浙漕运付出极大,对朝廷忠心耿耿,不应以其牵扯长悬旧案而重责。朝中御史则上奏弹劾越州司马,因旧案被抓进大牢的和尚控诉刘敬宣逼供,且昔日姚家奴仆所言金佛并无对证,疑刘敬宣有收买他人、伪造证词之举。
眼观扬州,值秋试报名,相邻几州颇多学子闹着罢考,文人纷纷写诗文指责。有责朝廷不该将佛寺建了又拆,劳民伤财;有叹民众生息已是颇苦,如今连个告解之处也无;有讽江浙水运离不开民间自发组织,明明是官府中饱私囊,罪都推在靠水吃饭的穷苦人身上;更有斥皇帝置边关将士性命不顾,只能靠弱女子和亲维系和平,却对心怀慈悲的出家人大做文章。
中枢再审大理寺对姚家的研判,又新增几位相关官员的宣判,其一便是洛州长史。从白马寺地下挖出四尊金佛,一尊不少。圣人一一批准,不再更改。
江宁府本由吴王代管并无刺史,以江州刺史肖文治水有功,且多年固州内水道畅通,调其往扬州接管事务。以越州司马刘敬宣治内清朗,而断案不合常规,迁兖州刺史。同时,以越州长史协理有条,升为刺史。至于读书人,聚众闹事者三年不得考试,诗文罔顾事实者遣送原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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