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多情眼,她浅笑莞尔便成第一流,我生欢欣怯远望,此间心悦,不可同人说。”
魏峭脑子里响起了这么段声音,声调里暗含欢喜紧张,多情难抑,他再与心心念念的裴二小姐视线交汇,切身体会到了记忆中这种情绪。
他不得不避开视线。
裴二小姐久违与他说了话,哪怕是嫌恶之词,他也控制不住雀跃,要是再多看片刻,他就克制不住了。
国公府外见她之时,魏峭对记忆尚且只有八分信任,这一眼下来,他深信不疑。
以他的性子,若非将她刻在了骨子里,决计不会有这样大的情绪起伏与心动。
一切爱慕都是真的,此间心悦,不可同人说。
魏峭低头,脚下躺着她掉下来的诗集。
他心中一动,俯身拾起诗集,轻轻拭去沾在上面的泥污后,顺手将其与伞都塞到陆柘手上。
“等着,我去会会裴二小姐。”
茶楼里的掌柜伙计没敢拦,眼睁睁看着魏峭上楼去往裴有襄的包厢。不是他们认出了这是鼎鼎大名的鉴察司指挥使,而是陆柘提着斩/马刀,大刀阔斧立在茶楼外,谁敢动啊?
婵柳敢。
但没用。
魏峭掀袍坐在茶桌对面,眼神不自觉斜开来,裴二小姐神仙玉骨,熠熠生辉,他卑微之人,怎能直视光华。
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婵柳气呼呼要赶魏峭,裴有襄抬手拦了,“给魏指挥使煮茶。”
婵柳只听裴有襄与春夏的话,主子吩咐了,她不再对魏峭龇牙咧嘴。
盛茶的盏子是白瓷叶脉纹花口的,衬得茶汤颜色清亮,在青釉暗纹莲瓣的托子上,宛若绽开的花苞。
瓷色通透没有杂质,就算在淮京城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件,想来是裴有襄从宁国公府带来的。
“裴二小姐讲究,这盏子怕是只有渠阳才烧的出来。”魏峭在茶盏子上轻轻一敲,是上等瓷器才有的敲冰嘎玉声。
交锋数年,裴有襄算得上了解魏峭,他不是那种会闲谈论瓷的人物,来找她应是另有图谋。
她厌烦去猜他的心思,直问了:“说说吧,什么事?”
魏峭同样够了解裴有襄,她这句话是在说:“懒得跟你废话,说完就滚。”
他从绣荔枝纹的暗色荷包中取出一页纸笺,“有一件东西想让二小姐看看。”
纸笺展开,是半枚比翼同心佩画样。
“不知二小姐可见过此物?”
“呀!这不是……”婵柳盯着图纸惊呼。
接下来没说完的话,被裴有襄扫过去的一记冷眼吓了回去,捂着嘴巴拼命摇头,不吭声了。
魏峭凝视婵柳,探究打量片刻,他那眼神深不见底,婵柳只觉得被把泛着寒光的剑刃抵住了脖子,后背发凉。
“没见过。”裴有襄无甚起伏的声音,替婵柳挑开了利剑。
魏峭视线偏斜,正落在裴有襄身上。炉上沸起的茶水蒸出缈缈雾茫,她在其中好整以暇端坐,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细长柳叶眼里如同蒙着层纱雾,对谁都是这样冷淡。
魏峭从中看不出半点她认得这玉佩的神色,不由感慨,不愧是裴二小姐,真真沉得住气。
她不愿说,他不再继续问下去,收了画纸转而说:“鉴察司办案,问二小姐要个人。”
“说说看。”
魏峭指腹拂过茶盏,慢吞吞的:“琼蕊轩管事,叶碧琴。”
裴有襄平静的面上掠过抹错愕,一时没有作声,怪不得会提起渠阳瓷器,原来七拐八弯是想要叶碧琴。
他想的倒美。
且不说叶碧琴没在她手上,就算在,那也是要留给坤元宫的,怎么可能给他?
裴有襄扯开唇角,眼尾的讥讽变得具有攻击性了:“听说指挥使伤了脑袋?是没吃药?怪不得想不明白,叶碧琴是渠阳乔氏的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魏峭胸闷发疼。
反驳她的很难听的话在嗓子下绕了圈,他却很难对心爱之人说,斟酌两息,轻笑着说:“二小姐记性不大好,怎就忘了,叶碧琴进了你宁国公府再未出来?”
“你说她没出来就没出来?”裴有襄没一点心虚,“鉴察司手眼通天,觉得她在我手上,不妨自个儿去搜搜。”
魏峭抿着薄唇不语。
鉴察司的确悄无声息把宁国公府与她手上的庄子都搜了个遍,要是找到了人,他就不会正面问她要了。
一番试探下来,魏峭确定叶碧琴真不在她手上。
但看她笃定模样,估摸也有消息,再想她来辟衣镇的异常,想来他要找的人就在此地。
僵持不过几时,魏峭还没来得及让暗卫去查,宁国公府的护卫便急匆匆赶来。
不必护卫说,裴有襄就知找到人了。她没了和魏峭纠缠的意思,徐徐起身,瞥了眼茶盏子,对婵柳说:“他碰过的茶具我不要了,不必收拾。”
小镇冗长的雨天,叫人连热闹都不想看了,裴有襄来时声势浩大,离开时只剩几个货郎拉长嗓子叫卖。
上了马车,护卫才低声说明情况:“在个破院找到了叶碧琴,她正准备逃走,被咱们抓了个正着,可要马上押回宁国公府?”
裴有襄垂着眼皮略假思索,便道:“去白云观。”
等了一下午,婵柳早饿了,蔫儿了吧唧趴在裴玉襄身边,闻言扬起了小脑袋来,不解问:“嗯?为何要去白云观?”
裴有襄难得耐着性子同人解释:“春夏安排好了祈福事宜,来都来了,暂住几日祈福完了再回府,不碍事。”
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匣子里自带的雪花酥,齐整的块儿状色白如雪,糕点上添了花瓣点缀,又雅致又美味。
淮京城里的女郎们,都喜这口。
她给了婵柳两块儿,继续说:“魏峭为了叶碧琴来,怕早盯上宁国公府了,现在回去,岂不就是给他白送的?”
“也不知道叶碧琴怎么得罪他了。”婵柳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多想了,享受起雪花酥,眯了眯眼感慨:“小时候奴婢就很馋这糕点,不过阿娘没钱买,到小姐身边倒是吃了个够,好香好甜嘻嘻。”
“父亲呢?”
婵柳愣了下,低头小声说:“他不喜欢女郎,只喜欢阿兄。”
小丫头是个心大的,小小低落了刹那,又欢天喜地吃起糕点来。
茶楼上,陆柘对着一桌茶具瞠目结舌:“我那个天爷,裴二小姐可真有钱,这套瓷器能卖不少钱吧?要不让我捡回去卖了?”
陆柘眼里全是要为有钱人当牛做马的冲动。
魏峭无语发笑:“要不我把你送给裴二小姐,这样你就能有个富裕的东家。”
“那还是算了。”陆柘摆手拒绝,哀怨地对魏峭说:“还不是因为她厌恶你,连带着我也成了歹毒的伥鬼,一样被骂。”
魏峭黑了黑脸。
忽然觉得陆柘挨骂是应该的,他也想骂。
全淮京的人都知道裴二小姐厌恶他,不必重复多次。
陆柘还以为他变脸时因为瓷器的缘故,失望叹气:“我不要总行了吧,还是先说说一会儿有什么打算。”
对此,魏峭与裴有襄想的不谋而合:“去白云观,她要是找到人了,不会回宁国公府。”
“那这瓷器呢?”
“送到我府上。”
魏峭面不改色的:“我自有用处。”
-
出了辟衣镇往南行不到三里路,就到了鹤山,雨后山间雾气缭绕,绿意如洗,仰头望远出去,山巅雾茫茫一片。
依稀能看到云雾中飞出的道观飞檐,如悬浮云上,真有几分神仙气象。
裴有襄快行到半山的时候,就发现魏峭与陆柘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婵柳往后张望了眼,“等到了白云观,他们岂不是就会发现叶碧琴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裴有襄阖了阖眼:“烦死了。”
话音刚落,马车一个颠簸,婵柳探头出去问了怎么回事,押着叶碧琴先行去白云观的护卫正拦在马车前,焦急喊着:“二小姐,叶管事有点不对劲,上山的时候抽抽了两下便走不动道,小的们只好把她安置在前头的怡然亭里,现如今一直吐着白沫,就像……像是……”
婵柳接话:“是不是像中毒了?”
事出紧急,耽误不得,婵柳撑开了把绘墨兰的纸伞,回头扶着裴有襄下了马车。
鹤山气象景致非凡,自会吸引无数文人骚客,咏山为诗,观云为墨。但恐惊了山上神仙,便有富人出资在半山建了许多观景亭,此处便常有文人三五成群相聚。
雨落纷纷,天色渐晚,这个时辰倒是幽静无人。
过去还得穿过片桃林,山下百花争艳,山间桃李却未芬芳,只看那打着粉白的花苞也足够喜人。枝叶花苞落影横斜,可见深处林立的三角攒尖亭。
裴有襄回头瞧见魏峭这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也贴着来了,无暇分心理会,一面穿过桃林一面问道:“叶碧琴碰过什么?”
“没有啊!咱们抓到人直接五花大绑了,嘴巴也塞得紧紧的,根本没机会碰上什么。”
裴有襄继续问:“抓到她时,她吃过什么?”
护卫像想起了什么:“有有有!抓到她时,桌上是吃完的残羹剩菜,小的还说她逃命也不忘享受。”
说话的功夫,裴有襄就到了上书“怡然”二字的亭外,叶碧琴躺在地上痛苦扭动,像条断尾的地龙。
裴有襄靠近过去要问话,婵柳担心唤了“小姐”。
魏峭与陆柘也过了来,裴有襄冷眼斜他,他躲闪错开了视线,朝陆柘抬了抬下颌。
陆柘走近叶碧琴去,宁国公府的护卫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不敢阻拦。
裴有襄咬着后槽牙冷笑:“废物。”
陆柘把叶碧琴提起来仔细瞅了眼,毒发有些时辰了,面部完全呈了青紫色,吐出的白沫里也染了发黑的血丝。
他摇了摇头:“没得救了。”
叶碧琴听到了这话,拼命抓住了陆柘衣角,像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气若游丝的:“救……救我……我我是……渠阳乔……乔家的人!”
陆柘随手把人扔在了地上,这时候叶碧琴看见了裴有襄,凸出的双目迸出怨恨之色,她要是活不成,也要拉着裴有襄陪葬!
“裴……裴……”断断续续的,裴有襄听到了她含糊的话语,在说:“是你……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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