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前一下子围满了人，医生尽职尽责的开始进行例行检查，有护士过来给余白调整体位，陈玉真也跟了进来，站在床尾红了眼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可能在他们看来，躺在床上的，不过是一件亟待维修的物件。
余白迫于被动翻身的体位，根本没看清余文礼是不是已经走了。
此时感受不到他极有压迫感的存在，猜测他是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已经直接从病房里消失了。
心里对这有几分熟悉的英俊男人做出了评价：不仅高傲还很自大！
默默忍受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烧灼感和疼痛，余白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打算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就这么糊弄下去，看情况‘他本人’应该刚刚受伤不久。
有限的医疗常识不足以让余白判断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损伤，但是对所有肢体失去了控制权，这一点他很确定。
更何况咽喉下那个一直在传输空气的管道异物感一直很强烈，还有鼻孔里的东西，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受到死亡威胁的人才会用到这些。
这就很糟糕了，医院一天要花好多钱的，不知道他们争吵中提到的事故，是不是他下班路上遇到的那一场交通事故。
也不知道那个肇事司机找到了没有，要是没找到。他再大喇喇的说自己身份可疑，被这家人扔出医院了怎么办？
他哪里能掏得出这么多钱进行治疗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说他是余白，他就是余白。
搞不好他本身就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只是车祸撞到脑袋失了忆！
此时，重伤和气管切开导致的口不能言，极大的帮助了余白，留给他更多的时间来冷静思考。
余文礼在陈玉真进入病房时，就决定先走了，他不太愿意跟情绪不稳定的中年女性打交道，聒噪。
这个房间里的人，远不至于需要他汇报行踪，于是不用知会任何人，长腿迈开，潇洒转身。
护士大概在操作吸痰，吸引器滋滋响个不停，软管数次进出，余白无法抵抗，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断断续续——吞咽和作呕的声音。
余文礼顿住了脚步，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出了病房门，空旷寂静的连廊亮着明晃晃的灯，何妙盈还没走，显然是在专门等他。
母子二人上次见面还是除夕夜，距离今天已经过去近三个月了。
早几年因为性向的问题，她跟余文礼闹得不可开交，但彼时余文礼已经接管整个余氏，说的好听是大权在握，说不好听是余氏众人都得看他脸色吃饭。
他也一贯说一不二，行事风格及其霸道。
自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也未感受过家庭亲情的温暖，精致的利己主义命中注定六亲缘薄。
还有掠夺者的基因已经深刻在每一丝的骨血之中，他把母子亲情看得很淡，故而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随着年岁增长，何妙盈渐渐也看透了，跟儿子对着干，制造矛盾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一辈子都在余氏的羽翼下享受权利金钱带来的快乐，不能到老了，为了所谓的人伦大防而切断自己后半生的退路。
“时间还早，到家里吃饭吧？”她迎上前去，主动问道。
余文礼笑笑，自然的拢了一下何妙盈的肩头，“不去了，下午还有场研讨会。不过母亲该跟小舅舅说说，总是贪功冒进，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不好。”余文礼不想再跟她计较那么多，话说的委婉，面子上也还说得过去。
何妙盈却是哑口无言，这哪里是善意的提醒，分明是在警告她今天出现在医院的原因他一清二楚。
她拎着手袋，讪笑了一下，“哦哦，好的，那你有事就先忙，你小舅舅那边我去说。”反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臂又道“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忙得忘记吃饭。”
余文礼嘴上敷衍，“不早了，您快回去吧，我马上也走了。”
打发走何妙盈，余文礼下楼去了医生办公室，他有点好奇余白的病情了。
主治医生温华刚下专家门诊，见到门外的余文礼，他有点惊讶。
这家医院承建之初就已经冠名余氏，门诊大楼的第六七层更是单独开辟了区域，只作为余氏专享。
十多天前，送来一位脊髓损伤的年轻患者，当时神经外科和骨科联合会诊，紧急做了手术，他也由此专门调配开始服务六层的患者。
温华赶忙站了起来，“余先生，您怎么来了。”
“温医生，”余文礼大步走进了办公室，握手客气道，“你坐，你坐，我就是来了解下余白的情况。”
温华也不过多寒暄，从抽屉里拿出病历推到余文礼面前。
“严秘书陪同患者的母亲来过，这个报告我之前也给了她一份，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颈髓3-5损伤，呼吸肌受累，急症突发，所以当时只能做了气管切开辅助呼吸。”他把CT片投在影灯上，指给余文礼看，“这里，还有这里。”
余文礼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胶片上，打了钢钉的几节颈椎骨像形状优美的雕塑，极具美感。
“现在看来后遗症是完全不能避免的，就是感知平面以下会瘫痪，很大概率是完全性瘫痪。”
温华叹了一口气，患者才刚刚22岁，实在太年轻了点。“他现在还不太适应气切，没办法说话，昏睡的时间也比较多。后面慢慢调养，会稍微好一些。”
余文礼垂下目光，一时没有说话，想到哪个脆弱不堪的男孩，略带委屈的哭声充满了渴望被理解的呼喊，却又无人应答时。
他不由心软了几分，当时至少应该安慰一下他的。
小小年纪，在族系纷争里无人依仗，自小跟着祖母长大、父亲又早逝，母亲虽然是个要强泼辣的，但也未必能给他提供有力的支持。
“今后的治疗还请医生费心，另外除了他母亲陈玉真女士，其他人的探望也请把把关。余白还小，遭逢这样的劫难，人生境遇骤变，心里应该是很难接受的，还是需要安静的环境静养，也避免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再来刺激他。”
雇主开了口，主治医师温华哪里能听不懂，这是让他再尽心一些，也是说除了余白的母亲和雇主本人，其余人都不允许来医院探望打扰了。
他点点头，“好的，余先生放心。”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关于余白的治疗，后期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余文礼拿出了名片，轻轻递了过去。
温华仔细收下，心里对患者的身份有了一番考量。“好的，没问题。后续要看患者的恢复情况。再等一等，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可以做起来了。理想的状态是他能顺利脱机，能恢复一些上肢的活动能力。”
余文礼没有久留，简单交流就起身离开了，他本身也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医护人员，不要随意怠慢，也不要再出现何妙盈冲在病房外争吵的事情了。
他实在是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偌大的余氏集团公司他是主理人，自然也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手中的权利有多大，意味着他的能量就有多大。
他临走时，把余白的病历拿了回来，如果有可能，他或许可以把病历发给国外的医疗团队看看。
这个算不上熟悉，又不怎么亲近弟弟，着实让他有点意外——‘之喜’。
出了医院大楼，春意渐浓，到处都是绿意盎然，草木繁盛的景象。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雨，葱绿的行道树被雨水沾湿了叶片，远处高楼林立，却被淡淡的云雾环绕，显得若隐若现。
春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余文礼独自一人漫步在细雨之中，扬在嘴角的浅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总是极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如同埋伏在暗处的猎人，每一步都仿佛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等待着有人落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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