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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师,你找我。”门后的办公室干净整洁,窗台还摆放了几盆多肉。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坐在两臂长的办公桌前,桌上有一些纸质资料,似乎前一秒还在工作。见我进来后,他点点头,示意我坐在一侧的沙发上。
“上课半学期了,有什么感想吗?”
“我很喜欢钱老师的讲课方式,深入浅出,也就特别学的进去,所以目前学习结果还算不错吧。此外,课后我还看了钱老师做的一些课题,对您在网络消费心理学的研究非常感兴趣,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加入到钱老师的组,我可以帮忙收实验数据,或者是给钱老师和师兄师姐打打下手都行。”我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价值和需求。
“嗯。”钱老师轻抬下巴,目光温和了一些,“你们这届是两周后开导师双选会吧?”
我连忙点点头。
“我的组也还缺人,到时候,你愿意的话可以选我。”他看着我的眼睛倏的发光,又笑了笑,“下个月我有个新的课题要开题,你有时间加进来吧。”
我很惊喜,一下子有了理想的导师和不错的科研机会。“谢谢钱老师,我会继续加油的。”
钱老师看着我,眼神放远,像是在透过我看向另一个时空:“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三年前复试的时候,我也在一众面试官之间。那时候就感觉你是个不错的苗子。相处后发现,我当初的眼光果然没错。”我望向面前的男人,如坠冰窖。这个圆满的故事里,开始出现了第一个知情人。
我仍然是撑着人皮,以积极的态度道谢告别,再拖着步子走出大楼。晴天,太阳将光热烈地分给每一个人,让我也错乎地觉得,我也是被平等地眷顾的人之一,我的前三年,似乎只要不被提起,就能在时间的流逝中彻底消失。
可是,曾经的痛苦不会消失,那是一条活的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撕裂开,扑腾着流出鲜血。那个男人,即使我有一段时间没梦见他了,却还是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阻碍我现在的生活,我好不容易悉心经营的美好生活。
水花四溅,我向水池一跃,瞬间游出几米。我只是竭力向前游着,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所有东西甩在身后。直到手臂肌肉隐隐发酸,我才停下,在泳池的角落静静调整呼吸。
“你游的这么好,为什么从来没在游泳队见过你?”循着声音望去,一个年轻的男人立在两米远的地方,水刚好没过他最下面的一根肋骨,猜测比我高一个头。他微微隆起的肌肉透着麦芽色,从手臂的位置看,他应该在悄悄发力,想要更凸显肌肉的走向,他不知道的是,我对健身刚好也有一些研究。
有点滑稽,我好整以暇,手肘靠上泳池边沿:“不感兴趣。”看着他吃瘪的模样,我应该堵住了话头。正想离开,他快速划过水面上前拦住我,“同学别误会,我叫谭政,学校游泳队的,觉得你水平挺高的,有参加比赛的可能,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入队。另外,可能你平时太忙也没注意,我和你消费心理学一节课,是隔壁管理心理学方向的,如果方便的话,等会咱俩加个微信?”我不太能理解他的目的,从旁边的缝隙游走了。离开时在游泳馆门口,他等在那里,我无奈只好添加了联系方式。
今天整体令人疲惫,我平躺在床上,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又被强行撑开,在疲倦的不断席卷中,我还是进入了睡眠。梦中,血淋淋的男人又来找我了。
这一次,我的砍刀一遍又一遍地落下,他却像鬼魅般,明明牙缝塞满了血块,却清晰地吐出话语:“小红,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心待在我身边呢?你为什么要逃跑,你真以为,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你现在的安逸日子,真过得久?上一个不听话的小红被我打死了,开始的时候你也不听话,挨了多少打你不记得了?后面你乖了,我不打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满足?我会找你一辈子,直到找到你为止。”
我握住砍刀的手颤抖着,我想出声驳回,喉咙像被无形的绳索绑着,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的男人被砍得逐渐没了形状,只有脑袋还是完整的,他咧开嘴露出所有的牙齿,大笑着,阴翳的眼神紧紧缠着我,天被衬得大亮,房屋带着一切葬在火海中,熊熊燃烧。我不停地向外奔跑。
不知道是不是吓到了室友,自早上醒来,宋思澄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并在以为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我。她始终没有询问,我也懒得做任何解释了。相比于可疏离可亲近的室友关系,我更在意昨晚的梦,变化的台词,成为更加被动的一方,这让我不知所措,我同样担忧,现实生活也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几个回合下来,我很快摸清了谭政的目的。他有时发来游泳队的新消息,有时发来专业课的课后练习,为核实我被钱老师收入麾下的消息做铺垫。平日上课我总把注意力放在课堂本身,加上坐在第一排,甚少留心大部分同学的动向。后来我假装不经意地环视一番,确实看到了谭政,他坐在学委旁边,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想到期中考试时试卷上的批注,我明白了他的消息来源。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谭政的游泳邀请,渐渐地,他开始只发学业相关的东西,开始时我还会碍于礼貌作一些简短的回答,等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后来我不回答了,他转换了思路,不再以学习为饵,他特意等在宿舍楼下,就为了送一些小零食;明明不是他的课,却偏偏来蹭课,坐在隔我一个椅子的位置;他在朋友圈发一些仅我可见的暧昧不明的话。这一切都是一场盛大的表演,感动了不明就里的观众,感动了他自己,可我很清楚,他只是想利用我和钱老师搭上关系。
在导师双选会的前夕,他在微信上表白了。我第一次讶异地发现,这么多正向的形容词,会在同一时间出现,我不像我自己,而是一个被塑造的完美女人。这样说起来,真是辛苦他昧着良心发出这条消息。
我什么都没有回复。他急了,信息轰炸过来,心烦意乱间,为了堵住他的嘴,我发了一句话,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我。
我说:我不是什么好女人,和不认识的人都能有孩子,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风言风语还是传开了,有关于谭政的,大家说他一片真心被骗,受了很大的情伤,更多是关于我的,关于我如何使尽不光彩的手段夺得大牛青眼,关于我在外私生活如何放浪,关于我如何精神异常,夜晚发作惊厥。
我能够猜到每一条流言的来源,但我从未发觉,人们对传播流言的热情可以如此之高,即使处于流言漩涡中的人与他们素昧平生。
如果是几年前的我,这种群体式的刻意的诋毁会对我造成精神困扰,周围人对我负面的看法和意味难名的眼神会催促我极力证明清白的人才是真实的我,而现在,我并不是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可是,这番独立的内心宣言还是澄清的太早了。
这天,我如往常一般坐在第一排听讲,两手在键盘上翻飞。开学时接待我入学的那位行政老师敲开了门,和讲台上的老师低语了两句,就把我带走了。他步伐飞快,无论我问发生了什么,他只是重复着,等会就知道了。我们一路穿过成片的树荫,路过人声喧闹的篮球场,我偏头望向一张张笑颜,他们此刻纯粹的幸福热烈丧失了感染力,直叫我发冷得下意识拢住大衣领口。
行政大楼内,我远远地认出了他们要我见的人。老人布满皱纹的半张脸从虚掩的门缝漏出,她穿的非常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破旧,发黄的棉衣上有些不显眼的虫洞,手臂圈着一团用衣服包裹着的东西。
老人原本四处瞄着的视线投射过来,原本不耐烦的脸上杂糅了又喜又怒的矛盾神色,她起身过来的时候,嘴里喊着:“哎呀小红呀,我的儿媳妇,总算是见着你了!”
我那一刻明白,我最恐惧的,我所有的秘密,都将不久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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