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哀戚如浓云,笼罩着虞家上下。

十里八乡有头脸的人从灵堂内一直挤至前院,时值深冬,他们口中吐着轻薄的白雾,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楚意披麻着孝,随阿姊一道跪在兄长身后,低着头,也不去瞧堂中静静停放的两尊玄木棺椁,不知在想什么。

寒冬的冽风从灵堂外打着旋儿地扑进来,灌入她未着绒领的素服内。

楚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转而便将手扶在侍女萍儿耳畔,低声淡然道:“冷,陪我换件衣裳去。”

许是她的口吻太过平淡,萍儿诧异地眨了眨哭红的双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可是……”

“走吧。”

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下,虞家父母生前最宠爱的小女儿已轻轻站起身。

面色平静如止水,只那双微敛的桃花艳眸乌蒙蒙的,像一对蒙了尘的黑珍珠,即使黯然,也罕有人能察觉。

“这虞家小娘子,父母骤然暴毙他乡,从始至终半滴眼泪都没见她掉过便罢,眼下丧仪未半便又说也不说一声就要退席,真真是个没心肝的!”

“她就是个来讨债的冤孽!哪里还能指望她有孝心,知人情?”

“可不是,成天就知道和那些儿郎胡混,哪里有个正经闺秀的样子?倘若我家有这么个女娘,估计早就被气死了。”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吧,人家好歹刚死了父母,许是还没回过神呢?遑论这些话要是让虞家和项氏山庄听见,有你们好果子吃。”

“此女在外横行霸道,欺行霸市的,于内也常常顶撞亲长,忤逆不孝,这般骄狂跋扈,十七岁上都没人家要她,连累她阿姊也在婚事上多有不顺,这早就在江东传开了,有甚不能说?”

“虞家落户下相才几年,再说他们这样的王室宗亲,婚嫁事从来都是他们挑别人,哪有别人挑他们的?几位还是快快住嘴,不要惹祸上身。”

“哎,人过来了,莫出声。”

“……”

楚意从堂屋中徐徐而出,这些人的议论自然而然,也都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只不过,她压根懒得和他们计较。

廊外的腊梅开得如火如荼,暗香怡人。

楚意一路走,一路在心里粗粗算了算,这个冬天过去,自己随父母落户于泗水郡下相正好七年。

遥想他们楚国,八百年基业,君主们昏贤庸良,一代一代传下来,大起大落,终于被这乱世风沙磋磨尽了国运气数。

时昌平君兵败,秦军铁骑兵临城下,曾几何时问鼎中原的辉辉大国终于还是迎来了属于它的谢幕。

而他们虞家实为芈姓景氏,本是楚大夫景差之后,王公贵族之家。

然昔年为避亡国灭门之祸,阿爹不惜背负骂名,令全家更名换姓,以己名中虞字重为姓,一路舟车劳顿奔逃至此,从此聚财行商,这才得以保全一家老小。

在楚意很小的时候,便亲眼瞧着那些虚与委蛇却目光短浅的大人们,国难当头,仍旧在内朝为一己私利争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在这些人里,她的父亲官至左徒,为官却还算清正,从不与人结党,也不理会那些愚蠢的明争暗斗,一世致力于周全内外,八面玲珑,小心谨慎地给三个子女最安稳无忧的童年。

楚意作为家中幺女,父母兄姊对她的疼爱也不曾因亡国之难消减,她生性又不爱拘束,不喜针凿女红,独独喜欢摆弄矿石,研磨出颜色,胡乱涂鸦。

闲时还爱到城郊跑马,常与城中富户的儿郎结伴同游。

虽从未有出阁之举,却难免叫人将她当成轻薄浮浪之辈,久而久之,闲话也就多了起来。

虞家除了她大兄虞子期为人严厉些,其余人都只当下相是暂栖之所,他们迟早有一天要离开,是以也便不是那么在意此间风评。

楚意一向骄矜,自也不屑于这些庸民计较。

“啊——”

不谁想楚意这厢光顾着出神,却未留意脚下已经来到廊中台阶的边缘,更没料到此时会有一只手冷不丁从她背后伸出来,猛地推了她一把!

幸而一直虚挽着她的萍儿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稳,她这才只是稍稍踉跄了两步,很快便重新站稳。

“虞娘子当心些,尔家新丧,尔兄姊又要忙着伤心儿,又要周旋内外的,小娘子若是在此时受伤,可没人能腾出空暇看顾了。”

偏那始作俑者还全然不见半分歉意,一面惺惺作态地说着话,一面朝她缓步走来,假惺惺地伸手要来扶她。

“唉,从此没了父母的庇佑,小娘子可要多留神,切莫再如从前般横行霸道,目中无人了,要不然虞公夫妇泉下有知,也无法安心往生呐。”

谁知楚意却是看都不看她递过来的那只手,冷冷掷下一句,“起开”,抬腿便走。

“少姁奉家父之命从沛县赶来吊丧……”

她二人不睦多时,吕少姁早已见惯了她的横眉冷对,正要柔柔捧礼,却又被她一眼瞪回去,“你最好真是来吊丧的,只不过…我可从未听说过哪个正经人家,会让一介未出阁的女娘独自出门,而且还打扮成这样。”

说着,楚意便尤为不客气地对她上下打量起来,将她那身艳若春桃的裙裾,和两靥精心铺陈的胭脂尽收眼底。

心下不悦,嘴角也挂起一抹讥诮,“真是不巧,阿籍此刻尚还在燕地办事,你就是来也见不着人,打扮得再费心思,也无人欣赏,啧啧啧,可惜,可惜。”

她说话向来尖刻,尤其是不高兴的时候,只恨不得每一个字都化作刀子,直往人心口扎。

按说虞吕这两户人家各在下相沛县为大户,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只在虞家长女妙意及笄时,虞父方才请了吕少姁那因善相面而在江东小有名气的老父亲吕叔平前来,为自家长女相面。

谁知吕叔平见了虞家女后,便断言其无婚嫁之福,最好终生守身不嫁,如若不然,必是祸不单行,红颜不寿。

如此晦气的说法,虞家人皆起了忌讳。

楚意为了替亲姊抱不平,还冲出去将吕叔平骂了一顿,因此被父母遣人带了出去。

谁知也正是这一带,让她头一回遇见了随父赴宴的吕少姁,更是好巧不巧,正便撞上她精心打扮,欲遣身边侍女替她招引席间儿郎中声名家世最显的项氏少主未果,反而打骂无辜侍女出气。

楚意当时见状,联想到前厅吕叔平的作为,便一心只以为是他们吕家贪慕项氏,有心想撇下与项氏交好的虞家捷足先登,这才一边拿那样晦气的判词误她阿姊,一边又让自家的女儿不顾廉耻,主动献媚!

殊不知多年前寿春失守,昌平君在殉国之前,将楚国最后一支精锐虎符和名震天下的王剑太阿分别交于项氏和景氏保管。

项景两姓不负重托,于重重围剿中拼杀出来,从此隐于市井山林,以末流商人和荒山野人掩饰身份,运筹帷幄,等待复国时机。

后景氏更姓,江东一带便只以虞家为寻常走商的富户,过往的身份来历从此鲜有人知。

而那所谓的项氏少主,本是楚将项燕长孙,与楚意同年生,楚国未灭时,二人便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总角之交,足可见项景两家的渊源交情。

他吕家竟妄想以此阴损的伎俩横插一杠?

楚意当下大为不快,旋即大声嚷嚷起来,将满座宾客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令吕少姁丑态毕露,颜面扫地。

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只不过比起楚意明火执仗,有仇当面报,吕少姁就要阴损多了。

就好比那些有关楚意的谣传,泰半皆是她的手笔。

除此以外,示弱装可怜,亦是她的制胜法宝。

“小娘子误会少姁了,少姁没有……”

说来就来,当即吕少姁便咬起了嘴唇,转眼那对不大的眶子里便蓄满了晶莹的泪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少姁知道娘子是逢父母过世,伤心过度才至心火难消,没关系,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尽管对着少姁就是,切莫把自己憋坏了,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然而楚意这会子还当真没那个精力在和她如以往那般别苗头,见三言两语说不退她,便也懒得再多言,用肩膀没好气地把人撞开,便想赶紧从这儿离开。

偏生此人就是这般难缠,眼瞅着楚意不搭茬,便以为她终是输了自己一次,一时忘形,竟又在她身后得意洋洋道:

“说来家父和虞公之间本是家父居长,如何就让虞公夫妇去得这样早呢?唉,果真是人各有命,生死在天。”

吕少姁的声音娇柔婉转,在楚意耳朵里恰似一根柔软的金丝,锋利不折,紧勒在她喉管,惹得她又痛又恼,当下更是连思考都不及思考,转身扬起手就是凌厉的一记耳光。

“啪——”

不等她回过神,反手又是一掴。

“啪——”

“什么东西,敢到我家寻我的晦气!两边脸都给你打对称了,趁早给我滚!”

“虞楚意你!”

寒冬腊月里,吕少姁那张拢在毛领里的白净小脸一下子便高高肿起来,她手足无措地摸着脸颊,疼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眸光闪闪地瞪着楚意。

楚意厌烦地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一声呼喝,“阿妺!”

她顺势回头,来者身着麻衣孝服,眉目端方严厉,正是她弱冠之年的兄长,虞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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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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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
连载中苍烟晚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