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项籍是在虞家父母出殡后一日回来,恰逢楚意被虞子期叫去家里的凌波阁里议事。

虞家在江东攒下的家业庞大,虞子期身为少家主,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徒劳的丧亲之痛,这才第一日便已忙得脚不沾地。

楚意携萍儿在凌波阁里坐着,已是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

丧期之内,她着素缟命人取来她许久未用的长筑,调适筑弦以打发时间。

趁无人在侧,萍儿好奇她落水之夜的起因经过。楚意也不避讳她,事无巨细地轻声与她交代。

“看起来应该跟我差不多大,可一身黑衣,脸上还戴着半张银制面具,实在没看清长相。”楚意回忆着水中情景,那个戴着银制面具的少年身上清雅的桃花香仿佛仍在鼻间。

“在水中还要佩戴面具,姑娘你莫不是记错了吧?”萍儿不以为然地抿嘴笑道。

“我哄你做甚?不过,上岸后他就将我丢在那了。若不是打更人发现了我,还真是生死难料。你说这人,救人救得这么不彻底,若我再给不轨之人劫走岂不是白费功夫?”

楚意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轻笑,“而且他既戴了面具行走江湖,那肯定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真容和身份。可惜,我不能寻了他报恩。”

“你原先想要如何报恩呀,以身相许么?”萍儿继续拿她玩笑,主仆二人私下并无尊卑之分。胡闹玩笑都是闺中常事。

楚意不羞不恼,没脸没皮地坏笑,“若是摘下面具后是个相貌得当的,以身相许也不亏呀。”

“那若他不是正人君子,心不向善呢?姑娘你就等着吃苦吧。”萍儿捻了帕子,眯着眼轻轻地在鼻前摇了摇。

“那又如何?我若喜欢,就算他是一日杀千人万人的恶鬼魔头,我都不在乎。”楚意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星子闪着剔透的光,天真却又蕴含别样决绝,竟让人不寒而栗。

正说笑得高兴,虞子期就负手走来,身后没有带随从,看起来心情不错,语气中不曾夹带责备,“你又再说什么混账话了。”

“什么话入什么人的耳罢了。”楚意不客气地扮了个鬼脸,将长筑丢到虞子期的手中,“先帮我看看,这弦似乎有些松了,老师不在,还得你来。”

“你这没大没小的野丫头。”虞子期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子,瞧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儿暗自无奈,却还是低下头仔细检查长筑松了的弦。

楚意美滋滋地笑了笑,乖乖坐在他身侧,托着腮帮子看他。只要不涉及嫁娶和规矩,兄妹俩还是能安稳地坐在一起的。父母哀事,自也是心照不宣地避讳不言,免得又惹出大家伙的伤心来。

幼年就是这样,无事时一家人就坐在一起闲话。那时楚意就喜欢挨着虞子期,因为他的袖袋中总有些稀奇玩意儿,她每次都会偷偷摸出来,从未被发现过。

父母就坐在不远处闲敲棋子,虞妙意则孝顺地为劳累一天的父母捏肩捶腿。

别看虞子期老爱发楚意的脾气,处处挑刺,心底也是实打实的宠溺。

那些稀奇玩意儿都是他亲自搜罗,再藏入袖袋供妹妹赏玩的。

只是人各有性,感情的表达方式千种万种,而他的方式与众不同了些。

兄妹俩难得安静地坐在一处,这时一传信的小厮急急奔上凌波阁,向他们气喘吁吁地禀报,“公子,姑娘,小项爷回来了。”

“他往燕地来,起码六天,怎的才三天就到了,现下是入城来还是直接往山庄里去了?”虞子期又惊又疑地抬起头。

“小项爷他回来以后就直接入了城,这会儿人已经到门口了。”小厮咽了口气道。

谁想他话音刚落,一个轻快爽朗的少年嗓音便从阁外传来。

“我进城一路就听人在说虞家小妹替父母守灵却又深夜落水,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赶过来瞧,从来都给人气受的人好不容易吃次亏是何模样?”

有的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番话说完,人已行至楚意五步之内。

来者器宇轩昂,目若点漆,一身干练的灰白直裾,腰间却是玉扣绦子样样不缺,大袖用一对银丝护腕拢住,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俨然是习武之人的装扮。

虞子期见了他,立时起身恭敬拱手弯腰,口中称道,“项爷好。”

楚意恼他嘲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更不可能对着他行礼,反唇回讽,“幸灾乐祸,当心自己。”

而他与楚意从小一起到大的,素来有甚么便是有甚么,不拘着尊卑礼数,虞子期故而并未急得赶紧来捂她的臭嘴,倒也司空见惯,“项爷你看,还是老样子。若落水能让她脱胎换骨,在下立马便命人将她丢下去。”

然这厮存心使坏,“我觉得应该可以,来人呐!”

楚意气得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拧项籍的胳膊,“混账阿籍,去了趟燕地你还长本事了,敢帮着虞子期欺负我了是不是!”

虞子期见二人亲昵,便点头,“既然如此,阿妺你先陪着项爷,晚些我再寻你。”

说完他就带着小厮和项籍施礼,待项籍还礼后扬长而去,剩着她和他大眼瞪小眼。

项籍等虞子期走远,就压着她的脖颈,放肆大笑,“我才几日不在城中你就出事,快说说,谁害得你,咱们这就出去给你报仇去!”

她被他压得不能动弹,连连用手肘戳他侧腰,可这人功夫练到了家,腰上半块痒痒肉都没有,竟逼不退他,于是提起脚来,照着他的膝盖狠狠一踹。

他未防这一招,被踢了险些跪下,嘴里笑骂道,“贼丫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的黄金都给你踹没啦!”

楚意一听乐了,“那你能怎样,吃了我呀?”

他大手一挥,“吃了你个贼丫头我还怕闹肚子呢,只是你得赔我金子。”

她得意地哼了一声,“谁叫你方才还想让我兄长再把我丢河里的,还想要金子?”

他不理,自顾自拽了她的袖子往门外走,“金子你那抠门兄长哪肯给你,就罚你陪爷去天香楼大吃一顿。叔父传信告诉我你出事我就忙不迭地赶回来了,在马背上待了三天三夜,连口干粮都顾不上吃,都快把我饿死了。”

“你还是再饿一会儿,随我去灵堂看过我父母吧,不然阿姊肯定要怪你失礼。”

楚意不客气地反手拽起他皱巴巴的领口就往门外走,“嘴上说得好听是为我进城来,我看你其实就是想见阿姊吧。”

“那你阿姊呢?”项籍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她洞察了,干脆驻足大咧咧笑道。

楚意轻哼一声,忽而捂着还裹了纱布的额角佯作疼痛地哎哟直叫,“这这这,我头痛得想不起来了,阿姊在哪呢,在哪来着?”

“我才不用问你哩,我自己去寻。”项籍懂她那点小把戏,偏不往她的套里钻。

“先去灵堂。”楚意微微正色。

“先见妙儿。”项籍争道。

“去灵堂。”

“见妙儿。”

“灵堂。”

“妙儿。”

话到此处,楚意就有些生气。

自家父母也算是看着项籍长大的,他虽心慕阿姊,却从不把虞父当作未来岳丈尊敬,甚至常有言语轻嘲他的文客出身。

楚意常常被他文不如武的歪理气得七窍生烟,偏生又是一同长大的知交,也不能为这么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分歧便断了来往,平常她只念着他对自家阿姊的真心不假就算了。

“阿妺。”

他们正相持不下,虞妙意就从府外进来,见了项籍便淡淡点头问个安,转头与楚意道,“又跟小娃娃似的胡闹,今日可去给父母进香了?”

楚意听出她颇有指桑骂槐之意,即便已早早在灵堂祭拜过,此时也顺势佯装未曾,“是阿妺礼数不周,阿姊莫怪,阿妺这就去。”

然而项籍见了朝思暮想之人连路也走不动,哪里还顾得上去听她们姊妹俩话里有话。

不过能得见虞妙意本人,他便很知足地不再同楚意抬杠,乖乖跟了她出去。

*

待灵堂规矩走一圈,虞妙意也命人在餐室中布置了席面。

因虞家孝期方始,上桌的不过是些素简小菜,项籍当着虞妙意的面未曾敢露半点不悦,老老实实塞了半饱,方与她们姊妹拢袖于泥炉边闲话。

虞妙意随口客套几句,就借着事忙脱身。

项籍不算贪心,见着人便心满意足,扭头又兴冲冲和楚意说起在燕地遇见的奇闻异事。

楚意心事重重,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兴致不高。

“阿籍…你说秦地境内会也有人懂毒功蛊术么?”

楚意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打断了项籍,将他问得一愣。

愣完方笑道,“毒功蛊术多源于我南方边地,秦贼篡天下,强以六国合一,九州内鱼龙混杂,你怎知那些个懂毒功蛊术的能人异士不会混迹进去?”

“他们要害阿父阿母,大可在江东便动手,又何必跑到戒备森严的关内,动作大了岂不是还要引起秦国官兵注意?”

楚意眉头紧蹙,难怪当初虞子期不肯让她瞧见父母死状,就是算准她会放不下这个诡谲的疑团。

“你这是何意?”项籍问。

“我父母并非死于寻常流寇之手。”

楚意四下张望,见下人都不在身边伺候,才从怀中取出自己之前所绘制的人像。

项籍一见,大惊失色,“怎会如此?你兄长可否知情?”

“自然知情,连阿姊应该也是晓得的。他们瞒我瞒得辛苦,若不是我落水那晚独自守灵时起了念头,怕是到死还将我蒙在鼓里。”楚意道。

她这么说,也不曾是在责怪兄姊,反而理解他们的苦心护佑。

“那你落水与此事可有联系?”项籍正经了脸色道。

“没有,落水一事我已知是谁作的妖,但还不着急跟她算账。”楚意顿了顿,又附在项籍耳边道,“我父母暴亡事关重大,兄长理应不会向项伯父有所隐瞒。不过我俩自幼就被他们算作一党,他们定然信不过你那张漏风儿的嘴,也绝不会说与你听的。你便佯装不知,暗地里替我多只耳朵,还有甚么是兄长告诉了项伯父,我却还不知道的。”

项籍答应得爽快,“帮你不难,我留心就是。可是此事子期不想让你知道也是不愿你卷入那些纷争。你能独当一面固然是好,可终究是女子,越聪明越如蒹葭飘摇。”

楚意闻言,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傲得不可一世,“你怎知我就一定是蒲苇蒹葭,而非神兵利器?”

首更结束,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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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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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苍烟晚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