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小了许多,却是异常寒冷。
文秀特从王府带来了冬日里穿的厚些衣物给宁姶,怕她脚底身上着了凉。她送来的大氅,宁姶裹上身上暖呼呼的,倒是一点不觉得冷了。
文秀进府恰巧先遇上了房相远,她早先就见他脚穿的鞋子已然有磨损走型的地方,知他为妻子亡故无心这些,可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要跟随王妃左右办案的,便趁这几日给他做了双新的鞋子。
房相远感到十分意外,直到鞋子捧在手中,双手因为有物件遮寒有了暖意,方生起些慢出的感激之情。
“这,这如何是好?本官也是近日忙碌了些,倒是让您见笑了。”房相远站在房檐下,双手捧着鞋子,容面羞赧道。
“府内管家有提醒我,我懒得换,今儿变了天,才,才……真的谢过文娘子了。”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文秀身后是王府的小太监为其打伞,因着还有路要走,伞并未合上。
她十分大方地说:“这没什么,我本就是绣娘,自打到了王府凡物都有备好了的,一时间闲下来不少。大人时常跟着我们王妃办案,穿着太过简朴,人家会说我们王府苛待了大人。”
这话明显是戏言,房相远还是沉郁着脸说:“是我思虑不周了。其实……”他对文秀示以挂意之态,“其实是该我答谢您才对,毕竟那日夜里若非文娘子出手相救,本官早已一命归西。”
文秀爽朗地回说:“这大人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我救人不求答谢,房大人是个好官,救了大人一命自然是有福泽的。”说完,文秀简单地行了一礼,“大人忙,我还要送东西给王妃,先行告退。”说罢,便爽利地离开了。
房相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里念说:“这王爷和王妃人好,手底下的人也都热心肠。”说完,他便寻了屋子,将鞋子换上了。
“这鞋子真是合脚。”房相远赞不绝口。
屋内的衙差听到,不禁问说:“大人这是在何处买的鞋子?看这做工定是个好手艺的,卑职也想买一双。”
房相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来瞅着脚上的鞋,跺了跺脚:“这怎会是买的,这是王妃跟前儿的文绣娘给做的,外头哪里买得到。”
“那既是王府绣娘的手艺,自然是技高一筹,哪里是卑职能买得到的。”
房相远听着赞同地点起了头,目光一直在鞋子上未曾离开。
“是技高一筹,这鞋子做得极好,即舒适又好看。”
……
清早,雨过天晴,一道强劲的光从外头打透窗子,照在了宁姶的脸上。
她昨夜是坐在凳子上睡的,随行的人都趴着凳子坐在地上睡着了。文秀推门而入,先醒来的是鹦哥,后是宁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宁姶胳膊挡在头上,眯着眼睛问说。
黎青这才醒来,又慌忙叫醒了禾若。
文秀端着食盒进来,笑着说:“回王妃,现在是卯正二刻。”
宁姶怔愣地看去前面,眨了眨眼睛,起了些精神后第一个问的是:“卜明尊师可有醒来?”
睡着了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鹦哥惭愧地退步至门口:“奴婢这就去看看。”
文秀叫住她:“鹦哥姑娘不必去了,我才路过那里回来。”她对宁姶说,“我从门缝里瞧了瞧,身上像是发了些汗出来,照姑娘的说法这是可逼出毒的,想来清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宁姶听着松了一口气,手掌搓了搓脸:“这就好,出汗了就好,这就是有东西排出来了。”
文秀笑说:“王妃这是仗着自己面皮生得好,平日里连胭脂都省了,若非如此,您这样糊糊脸,该如何出去见人了。”
宁姶憨笑说:“文秀姨又取笑我了。”她接过粥碗,“我正饿了,这粥来得及时。”
文秀见宁姶吃得正香,便又对几个姑娘说:“这是王府里送来的,都在院子里,有个绣梅花的食盒里是给姑娘们特别准备的碗筷,都快去吃吧,这里我来照顾就成。”
几个人因着睡着了都心有愧疚,不肯走。
宁姶挥了挥手:“快去吧,别在这里了,难为你们了,陪我坐在地上半宿。去吧,去吧。”
鹦哥对着黎青和禾若道:“你们去吧,我去给王妃打盆水来,好洗洗脸。”
宁姶一听,紧起鼻子来道:“别,就照文秀姨说的,咱天生皮相好,用不着那个,反正又没脏。”
“洗什么洗,本来就睡得不好,碰上水更是难受死了,我才不要呢。”她又小声嘀咕几句。
几个丫头听了都笑了。
禾若:“王妃不怕害臊,传出去多丢人。”
黎青一听,紧张地出去看了看,生怕真被人听到。
文秀见况笑得酒窝都出来了。
宁姶白了她们一眼:“你们一个个的不说就没人知道,快喝粥去吧,去晚了,可没你们吃了。”
文秀看去鹦哥,温笑说:“无事的,你们吃饱了肚子才好和王妃人前人后忙乎。”
鹦哥这才最后跟了出去。
她们走后,文秀挂笑说:“这鹦哥姑娘的年岁,其实没比她们大几岁,毕竟是娘娘派来的人,不免要持重些,倒是难为她了。”
宁姶赞同道:“谁说不是呢,从前她也是个活泼的。诶,她其实是有愧,从前因着那些个下人的挑唆对我起了怨怼,不过都是误会,这没什么。”
“王妃是大度的。”
宁姶听出她话里有话,问说:“文秀姨想说什么就直说,这里没有别人。”
文秀思忖再三,索性就直言了。
“王妃,这懿王和懿王妃一直住在咱们王府内,奴婢不好评懿王如何,只是李氏的谋划已经昭然若揭,又涉及到从前甘州之祸,毕竟,毕竟涉到皇位,奴婢不免为王爷和王妃的处境忧心。”
宁姶发呆了一会儿,她发她的呆,文秀就站着,什么都不说。她晃神过来,把碗里的最后一点粥都扒拉到嘴里后,放下碗,擦了擦嘴说:“其实有的时候,真正的输赢是,是否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这话文秀听得半合半懂,发空的双眼中回想起在平凉府的日子。
“如果我和王爷能摆脱险境,为了日后的安稳,能入主宫墙之内,或许这是所有人认为的得胜;可我觉得,这并非是胜利。真正的胜利是,自己的本心没有抹灭,良心没有丧,依然对人存有信任,即便不是十分纯粹的一道光,起码不是活在阴暗的沟渠里。若非如此,猜忌是会成瘾的。”她握住扶手,紧着眉眼说,“哪怕真的遭到了背叛,那又如何,总比一直揣着疑心强。”
“王妃这是分人。”
宁姶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自然是要分人的。像是亲厚的人,除非有确凿的证据,怀疑也是痛心地怀疑,最后真相真若是刺骨的,受着便是,总还有个情有可原;若本就各有各的立场,倒也没那么痛心了,真走到那一步,以我和王爷心里的明镜,未必看不出端倪。
懿王他抛下嫡子身份和我二姐姐相守在这里,可若皇后娘娘以死相逼,他是否也会动摇?毕竟他想要的无非是我二姐姐他们母子安好,权衡之下能做出什么选择,都是情有可原的。”
“那懿王妃她?”
宁姶眉头舒展,宽慰一笑,却叹着气:“照眼下境况来看,我二姐姐初为人母,本就惴惴难安,怕这个怕那个,她若为了孩儿做了什么,我能理解她,毕竟独靠着我和王爷,怎会没有风险。只是我知道二姐姐的为人,真若最后她坐上了凤位,她定会护我孩……”
宁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口。
“文秀姨我……”
文秀跪到宁姶的膝旁,声音都有些变了:“姑娘这是?”
文秀的这声“姑娘”瞬间叫宁姶的鼻子发酸起来。
她握住文秀的手,恳切道:“我并不确定,我也不敢确定,这个时候,我即便不能成为王爷的助力,也不能成为他的软肋啊!”
文秀含着泪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宁姶感激地看向她,下颌簌簌发抖,一颗泪终还是流了下来。
“奴婢护着姑娘,誓死护着姑娘。”
宁姶靠近她,慎重其事地说:“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咱们都要好好活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怅然道,“多少人说我不详,可我并未害过人,真若拿我对付恶人的手段报应我,我一百个不服!我祈求老天爷,给我和王爷一个补偿,补偿我们自小就颠沛流离,无父管教,无母在身旁呵护,险象环生,我愿把这一切补偿都放在我孩子的身上,只愿他能好好的。”
正当这时,从外头赶来的小太监跑到门口,在外头激动道:“回王妃,醒了,那道长醒了。”
文秀急着起了身,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赶忙将宁姶扶了起来,搀着她走过去:“是尊师醒了?”宁姶喜出望外。
“回王妃,醒了醒了,眼睛睁开了,嘴也能张开了,能喝进去药了。”小太监喜乐地回话,眼睛都笑弯了。
“幸亏王妃才智过人,出了妙招。”
宁姶笑脸盈盈地走出去,高兴地方向都走错了。
走回来后,她眼看着外头太阳出来了,如今心里头得了宽慰,由此开口说:“今儿算是个好天,那闹人的雨停了,太阳光也出来了,如今尊师也醒了,是个吉祥的开头。小路子,照我的吩咐,这梁州府里的衙门里,一个衙差别落下,尤其更夫、守城的,我自掏腰包,每个人都做一件加厚的衣服,还有鞋子。炭火也要加上。虽都说这南边照北方暖和,可我瞧着更是阴冷,别都冻到了。”
她记得没穿越过来的时候,有一次在重庆出差,天气就罕见到,降至了零下。那给人冻得,风湿好几年都没好。现在这温度,自己披着大氅穿着棉鞋还觉得有些凉飕飕的,估摸着就是没到零下,温度也没零上几度。
小路子乐得嘴角都快笑到耳朵处了,跪下说:“奴才替他们谢过王妃。”
文秀笑他说:“瞧把你高兴的,又不是给你的。”
小路子笑得真诚,直言说:“咱们王府,王爷贤明,王妃厚德,无论到哪里都好像这上头的光照在哪里。这些虽然是给这些衙差的,可奴才们得的实惠还少么,奴才再谢王妃,这做王府里的奴才,当真是面上有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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