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逸和张岚深知女儿对雪与大海的向往,可他们经常工作缠身,总难抽出时间带她去。
心里也因此常觉得对她有所亏欠。
围海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那里既有皑皑的白雪,也有一望不尽的大海,夏夏应该是会喜欢那里的。
许苑他们也都熟悉,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洛蓁蓁原本还做好了,和父母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赛的准备。
没成想,预料之中的劝说并没有出现。
洛逸内心百感交集,语气里带着一个老父亲特有的担忧:“出去旅游放松放松挺好的,但你们两个小姑娘单独出门,安全一定要放在第一位。”
张岚也点头表示赞同,紧接着叮嘱道:“妈妈也支持你出去玩,但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身份证、手机这些重要东西一定收好,手机随时保持畅通,让我们能联系到你。对了——”
“我也要去!”
正当张岚快要展开她那“安全须知长篇大论”时,洛屿咋咋呼呼地插了进来,一下子打断了她的叮嘱。
正在认真商量的三人齐刷刷转过头,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不满和不耐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可洛屿那个名为“眼力见”的东西,此刻好似消失得荡然无存。
依然一副天然呆的模样,自告奋勇地重复道:“我也要去!”
张岚和洛逸的心中,此刻已经被沉甸甸的担忧填满。
这是洛蓁蓁第一次离开他们出远门,两人到底还是不放心。
可女儿到底是长大了。
雏鸟离巢,稚鹰展翅,她自有她想奔赴的山海,自有她要抵达的远方。
他们该做的,从来不是阻拦,而是做她最稳的风、最厚的云,在她振翅高飞时默默护航。
他们希望洛蓁蓁能够飞得高,看得远,可以有底气做她想做的一切。
张岚随意摆了摆手道:“你别添乱,不能去。”
洛屿一下子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嚷嚷:“凭什么她就能去,我就不行?”
洛蓁蓁在一旁火上浇油地哼起小调:“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洛屿仍不死心,扯着洛蓁蓁的袖子软磨硬泡:“姐~带我一个嘛,我真想去……”
洛蓁蓁却老神在在地摇了摇头,一句话直戳他心窝:“乖,你还太小了,姐姐实在带不动啊。”
洛屿气鼓鼓地哼了一声,狠狠剜了洛蓁蓁一眼,二话不说就冲回了自己房间。
一进屋,他心里还憋着一股火,对那三人“排挤”自己很是不爽。
本想打两把游戏发泄一下,却猛地发现情况不对——
糟了!手机还在洛蓁蓁那儿没拿!
————
夜晚,湖面如墨玉,月光洒下,被晚风揉成片片碎银。
池砚正百无聊赖地举着手电巡逻着。
倏地,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老太太给他打了个视频通话。
屏幕亮起,冷白的光瞬间将他的脸照亮。
少年原本淡然的神色微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慌乱。他大步流星地走向不远处的保安亭,从书包里翻出了个外套匆忙披上。
此时,铃声已经停了,池砚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回拨了过去。
“老太太,怎么了?”
手机屏幕上忽的出现了一位老太太。
她一头银发被打理得蓬松而有型,耳朵上带着一对小巧对珍珠耳钉。脸上虽刻着岁月的痕迹,但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立于年龄之外的从容与洋气。
那双深褐色的依然明亮而睿智,在看见池砚的一瞬,盛满了慈祥和关爱。
这是池砚的奶奶。
“小燕子,你人呢?”
池砚听见老太太对他的称呼,轻微敛了敛眉眼,心里满是无可奈何。
这称呼他无论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叫小姑娘的甜腻味儿。
尤其当她拖长尾音唤他时,那腔调总莫名让他脊背一麻,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某个躬身候在宫门前的公公,没来由地憋屈。
他抗议过不止一次,可老太太每次都笑吟吟地驳回,固执地说这是独属于他的爱称。
在池砚十三四岁的那年夏天,老太太闲来无事,翻出多年前风靡大江南北的《还珠格格》,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剧中那个活波跳脱的“小燕子”,老太太目光悠悠转到了自家那个正在写作业的孙儿身上。
那时的池砚,尚且还被叫作“小砚”,一个干净又书卷气的称呼。
可老太太心思一动,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灵感,忽然就笑着朝他招手:
“哎,小燕子,来,过来陪奶奶吃块西瓜。”
————
池砚垂眼迅速扫过自己的衣领和袖口,确认看不出异样,这才将手机屏幕稳稳地对准自己。
公园的灯光昏昧不明,疏落的光线穿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他的整张脸隐隐绰绰,看不清具体神情,只有那双眉眼依旧深邃得像是墨色浸染了般,沉默而清晰地映入屏幕。
“小燕子,你这是在外面?”
“嗯,在公园溜达溜达。”
“你那边的风景怎么样?也给我瞧瞧。”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听筒里传来。
池砚拖长了声调,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好——”
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镜头随之翻转,将手机平稳地缓缓扫过四周。
夜色中的公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树影婆娑,远处仅有几盏路灯晕开微弱的光团。
“太晚了,”他低声解释道,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现在什么都看不清。您要是真想看,我明天白天给拍几张。”
老太太哪里是真要看什么风景,不过是想瞧瞧池砚身边有没有池凯他们几人。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孩子嘴里向来没几句实话,直接问他,多半也是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
现在看来,池砚定是一个人。
这个净会骗人的小混蛋!昨天问他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在临安过得挺好。
结果呢?
这么晚了的,一个人在外头游荡。
这就是他嘴里的“挺不错”?
老太太现在心中是百感交集,又气又心疼。
池砚没告诉老太太年三十他要回来。
说了,准要挨唠叨。
之前老太太就反复叮嘱他:“回去和你爸妈好好过年,我这儿用不着你操心。”话说得干脆利落,仿佛真的一点都不需要他。
可池砚看得明白。
老太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仿佛一切伤痛都已随风散。但那笑容底下,藏着的是一片从未走出的荒原。
她的悲伤无声,被她小心翼翼地捂在笑脸之下,不让任何人瞧见。
池砚和老太太聊了十多分钟后,就挂断了通话。当然大多都是老太太在单方面输出,池砚就懒懒地应付几句。
————
时间悄然而逝,转眼已是二月七日,农历腊月二十七。
月明星稀,一轮冷月悬于中天,将清辉筛下。深夜的晚风呜咽着掠过,卷起阵阵透衣的寒意。
池砚今天下班比较晚,到家时已经到十一点了。
家中黑漆漆一片,只有池凯和何敏的房门缝隙中透出亮光。
池砚踱步过去,屈起手指,缓缓敲了敲门。
门的另一边传出“进”的一声。
池砚按推开门,并未走进去,只是斜倚在门口。
他语气状似随意,带着一如既往的疏离:“爸、妈,我九号回华棂市陪奶奶。”
何敏感到诧异,劝道:“我们一家人不一起吃个年夜饭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奶奶啊。”
池凯也紧跟着说道:“你弟弟还吵着一家人去迪斯尼玩呢,我和你妈妈都商量好了,咱们大年初五回去看奶奶。”
池煦口中的“一家人”,怕是不包含他吧?自己又何必舔着脸去自讨没趣。
至于那年夜饭,有他没他,想必都一样。
他没兴致陪他们上演什么父子情深的戏码,更懒得看他们如何“端平两碗水”。
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陪老太太过个好年。
池砚生硬地拒绝道:“不了,我定好机票了。”
池凯对他这先斩后奏的做法,以及他那冷淡的态度,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没忍住发作起来:“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和你妈妈辛辛苦苦工作,就想着给你好的生活条件。”
“现在把你接过来,我们哪里亏待了你?你看看你现在,连一家人一起吃个年夜饭都不愿意!”
池砚心中冷嗤,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一家人?
他们三个其乐融融,那才叫一家人。而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闯入者。
当初接他回来前,口口声声表示缺席了他的成长,说想和他亲近一些,想弥补。
结果呢?
池煦睡次卧,原本说好把那间稍大点的房间改造为他的卧室。
可他们的宝贝儿子不愿割舍自己的玩具房,一哭一闹,这点承诺立刻烟消云散。
何敏怕两人吵起来,用力拉了拉池凯的手臂,缓和到道:“别说了,现在老人家在那边就一个人,让池砚去陪陪她挺好的。”
何敏看向池砚,亲切开口:“那那天飞机让爸爸送你去机场。”
“嗯。”
池砚没再拒绝。
出了房门,池砚耳边还传来池凯不满的声音。
“你看看他,回来这几天和我们亲近过吗?是,我们之前是对他疏于照顾,但他给我们弥补的机会了吗?”
“你看看人老洛家的女儿,老洛他俩工作也忙,蓁蓁多乖,你再看看这小子……”
池砚没有停留,抬步离开。
弥补?
他们对他的亏欠,怕是都弥补到了池煦身上。
池砚简单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脑中莫名跳出“洛蓁蓁”这个名字。
他想起方才池凯的话“老洛”、“蓁蓁”,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了。
之前,何敏和池凯对他感到不满时,也曾提过这个名字。
在他们口中,洛蓁蓁是个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巧懂事、有礼貌、乐观开朗,几乎挑不出毛病。
池砚默默回想那天的场景。
这个父母眼中的乖乖女。
不仅眼神不好,逮谁都叫大叔。
习惯也不好,丢三落四。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走前少女的笑。
明亮、坦荡,像盛夏骤雨初歇后毫无预兆撞进视野的阳光。
也就开朗还比较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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