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安静地等着她回答。
艾朱樱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平和，不是漠视，也不是鄙夷。就是那种简简单单地看着人，然后很是寻常地征求她的意见。
她鼻头一酸，喉咙干涩，不知道是喉咙疼，还是眼睛不舒服，泪花嗖得涌出来。
艾朱樱努力憋着气，想要将泪意憋回去。但是，越是憋气，就越是泪意汹涌。她瘪着嘴，无声无息得哭着，哭得满脸通红。
太久没有人，将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等到她哭得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苏方递送过来一杯水。
“加了蜜，是甜的。”他说。
喝了甜的，就不会觉得苦了。
艾朱樱颤抖着手接过杯子。
杯子是温热的，暖和了她冰凉的手，以及不着上下的心。
“苏方，晚上有行动，我们就先来给你们送......”卢大勇推门而入。
他看着屋子里抽噎着的艾朱樱，转头冲着门外喊：“刘队，苏方欺负女孩子。”
“又瞎说，苏方怎么会......”
有点绵绵的男子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一名高瘦白净戴着黑框眼镜的斯文男子提着保温壶进来，他看着屋子里的情况，到口的话语顿时就堵在了嘴边。
“刘队，你看，我说得没错。他都把人欺负哭了。”卢大勇大声嚷着。
苏方局促地坐起来。
“刘队。”他白着脸。
刘嘉是三大队的副队长，性子里有点婆婆妈妈的，但很细心，最是照顾队里的大小伙子们。和素来动手不动口的周旻大队长是完全不一样的行事风格，刘嘉更受队员们的欢迎，不过爱唠叨的作风，让队里的小伙子偷偷给他取了个‘唐僧’的绰号。
他走进来，轻轻拍了下苏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安心休养，而后将拎着的保温壶放在了桌上，打开壶盖。
一股浅浅的米粥味儿弥漫开来。
刘嘉舀了一碗，先放在艾朱樱的床头桌上，温声道：“是不是伤口疼了？小同学，忍一忍，我问了医生，止疼药不能用得太多。现在应该是有点疼，咱们喝点好消化的清粥，等你好了，我给你煮好吃的。”
艾朱樱看着一旁散发着糯香的米粥，泪眼朦胧。
所以，他们哄人的习惯都是给好吃的吗？
她咽着口水，不知所措。
刘嘉不以为意，浅笑着：“不急，等没那么烫了，你再喝。”
他转头就看到卢大勇正稀里哗啦地喝着粥，手上抱着保温壶。
那壶里分明还能看到冒着热气，这嘴倒真是张铁嘴。刘嘉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卢大勇的后背。
卢大勇手一抖，险些将保温壶丢了出去。
“我是让你来喝粥的吗？是让你来照顾苏方的。你也不给他盛一碗！”
“他说没胃口啊。”
“没胃口，你就自己都给他喝完了？”
“我，饭也没吃，饿了的。”
卢大勇说得理直气壮。
刘嘉看着空空如也的保温壶，突然可以理解周旻动手的冲动。
“我这里还有。”艾朱樱指着桌上的粥碗。
刘嘉转头，对着她挤出一抹笑：“不用，我回去再带点来。刚好苏方也不饿，晚点吃也没事的。”
“卢大勇，你跟我出来。”他又看向苏方，吐出一口气，“苏方，好好在病房里躺着，我不想回来再听到护士长说，你不见了。”
“哦。”苏方乖巧点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病人，这时候跑也跑不掉，最好不要惹刘队生气。
“卢大勇。”
“刘队，我在这里陪苏方。”
“你陪什么？待会儿，你是不是就得要苏方给你让个床位，然后你好睡个觉？”
“刘队，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上次给小马当陪护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
“嗷，刘队，轻点，你捏着我的肉了。”
“......”
刘嘉面带微笑地一手拎着保温壶，一手拖着卢大勇出门。
关门声传来，一切吵杂的喧嚣声被隔绝在外。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苏方将桌上的粥碗端起来，拿着勺子搅动，眉眼里透出丝丝不好意思。
“大勇他们没什么恶意。你别怕。”
他担心，他们的大大咧咧会吓到她。
艾朱樱抿唇一笑，这种热闹，她很喜欢。
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苏方递了一勺子的粥过去。
“我自己来。”艾朱樱低着头。
苏方的视线掠过她包扎着严实的两只手臂，意有所指地道：“用哪只手？”
“要是大勇看到了，会说我欺负你的。”他认真说。
“你没有，”她急声反驳，“而且，他不是走了吗？”
“很快会回来的。”
勺子往前递了递。
艾朱樱看着递到唇边的勺子，飘动的米粥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噜咕噜的。她下意识地张嘴，慢慢吞了下去。
粥很好吃。
温温的，入了喉，下了胃，让人瞬间就暖和起来。
她垂着眼，眼中酸涩潮热。
怎么还有人给她喂饭？
她又不是小孩了。
就算是小孩子的时候，她也是要自己吃饭的。
妈妈其实挺疼她，但是她很忙，而爸爸并不喜欢女孩子。妈妈总是让她快点吃，她知道是怕让爸爸看到自己不高兴，所以总是趁着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就火急火燎地捡出一些饭菜给她，催着她快点吃完。
她每次都吃得狼吞虎咽，有时候连筷子都没用上，就用手抓着，吃得像只小狗崽。
可是，那时候，至少还能吃饱饭。
艾朱樱低着头，眼角的泪珠簌簌落下来，砸在碗里。她不敢抬头，不想让苏方看到自己哭。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被他打的时候，她就没哭。
但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泪水怎么都忍不住，沿着面颊往下滴，她的手包着纱布，给自己擦泪也不方便，就那么任由泪水遍布淌落。
苏方喂粥的动作娴熟。但却不记得给她擦擦泪水。
也或许是怕她尴尬，就干脆当做没看到。
须臾，房门又被拉开。
卢大勇钻进脑袋，看了一眼哭着喝粥的艾朱樱，想了想，转头大声斥责：“刘队，你煮的粥太难喝，把小同学难喝哭了。”
“......”
艾朱樱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
一碗粥不多，但她喝完的时候，肚子里也有了些许饱腹感。
刘嘉盯着艾朱樱，眼里透出一丝紧张：“小同学，这个，真的是太难喝了吗？”
他心里想着，今天熬粥的时候，是不是火候没看好，难道是熬焦了？
这般想着，他的视线就落在了苏方身上。
苏方利索地端起粥碗，甚是懂事地喝了两口：“没问题。”
肯定不是粥的问题。
艾朱樱抿了抿唇，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红。她没想着给人添麻烦。
“粥很好喝。”
她说的是实话，真的很好喝，软糯的口感，米香里带着一丝清甜。她觉得，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粥了。
“我就说了，我这手艺怎么会失手。”刘嘉斜睨了下卢大勇。
刚刚喝得最多的就是卢大勇。
他们并没有待多久，艾朱樱就看着刘嘉和苏方低声交代了几句，面上的神情略显严肃，苏方的眉头拧了起来。
“小同学，好好休息，等我们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刘嘉走的时候，笑着和她招了招手。
苏方看着人离开，不言不语。
艾朱樱感觉到苏方的情绪不高，她坐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呆呆地盯着苏方看。
卢大勇说过，当警察的，都是有点危险的。她想好人有好报，他们一定都会平安回来的。
“刘队煮面条很好吃的，等他回来，给你煮面条吃。”苏方突然开口。
他转过头：“在医院，再待几天，等你手上的伤稳定了，我们就回去。”
只字不提他身上的伤。
艾朱樱与他相对而视，他看出自己的不自在了。
“回去的时候，给你买冰淇淋。”他说。
他又在哄她了。
艾朱樱只觉得胸口间闷闷的。她挤出一抹笑，重重点头，声音有些沙哑：“香芋味的，很好吃。”
苏方附和：“给你买两支。”
艾朱樱离开医院的那天，天气挺好的。只是风有些大，吹得人发凉。
两人都是伤患，护士长在他们走之前嘱托了好一阵子，要他们记着按时回来换药。
卢大勇他们提前将东西都收拾好，送回苏方的家了。
苏方租的房子在永福巷里，是一套不大的单身公寓。巷子很深，也有点偏远。
苏方守诺，给她买了两支香芋味的冰淇淋。
她安静地跟着苏方回去。
他走得很慢。
艾朱樱一开始想要给苏方当保姆，是想给自己找个落脚点，躲两天。但是现在他关进去了，自己这样赖在苏方身边，应该会让苏方很麻烦的。
苏方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还受着伤，自己这样麻烦他，不好。
她想，自己果然很卑劣。
艾朱樱站在门口，沉默着。她提着塑料袋，袋子里放着冰淇淋。冰冰凉凉的气息，夹杂着些许香甜，飘在她的鼻间。
门开了。
屋子确实不大，但是很干净，也很整齐。
只有一间卧房，一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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