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赫

显然想娘,想子的称呼已经被人叫惯了口,郡主已经忘记自己之前的那个乳名了,唐赫也没有再提及它。

世子抓周抓到根毛笔,女人们围在一起,欢声道一些吉祥话。唐赫将郡主带回正堂,两人坐在一处拼七巧板。

晌午用过膳,唐赫告辞准备离开。国公夫人知她是个不爱夸饰自身的性子,总是把自己藏在热闹深处,在各府的宴请上她总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从不喧宾夺主。而她今日执意挽留她,“今儿请了仙台的戏班子,演那出凉州月,姑娘若无急事,听完戏再走吧,凑个兴么。”

听说是凉州月,唐赫没有拒绝,戏开场前,国公夫人同她私下里说话,递给她一个红纸封函的信笺,“姑娘收着吧。”

是国公府给她的酬金,唐赫含笑收了起来,“我也沾沾喜气。”

她将郡主抱在膝头,在戏楼里沉下身子听戏。可今日她注定是坐不久的,听完了第一折戏,国公府门房上的人回禀说宫里来了内监,给唐赫传了口信。

唐赫再一次告辞,宫里过问她的行踪,任何人也拦不得。国公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今日府上事多,我实在是招待不周,姑娘见谅。”

“哪里的话,”唐赫抚了抚郡主的两小枚发髻,笑道:“夫人千万别客气。”

怀里的小人儿转过脸,搂抱住她说:“我还想跟唐娘子一起玩。”

国公夫人冲郡主的丫鬟打了个眼色,冷声对郡主说道:“想子听话,别闹人。”

丫鬟从她怀里接过郡主,她起身对趴在人肩上的小姑娘说:“下次我再来找郡主玩,好么?”

小姑娘懊丧着脸,乖乖的点头,唐赫笑了笑说:“你瞧,那戏里有大英雄。”

小姑娘听她的话,转头朝戏台上看去,唐赫离开了。

国公府门前候着一位小太监,瞧见她忙向她行礼,“唐姑娘,太子殿下回京了,眼下正在太极宫里面圣呢,奴婢来告知您一声。”

他说完就走,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唐赫没能把他叫回头,这话也没彻底听个明白,于是她驾马向皇城赶去。

*** ***

秦赫就这样不做任何铺垫的从丰州回到了长安,他不打一声招呼,没有一声问候,当面向皇帝递交了一封奏请。

请朝中回残助边表。

八月都账之际,他是回来张口要钱的。

于公于私,无论从哪一面来讲,皇帝都难以拒绝。于公来说,丰州天德军十年来的军费开销其中有五年的来源都是自筹,于私来说,安北王、天德军行军元帅秦赫是他的弟弟。

兄弟两人之间没有过多寒暄,几句交谈就切入了正题。

皇帝视着面前之人,止不住咳了一声,那张面目太年轻了,面上只见厮杀的旧影,不见岁月的痕迹,神色态度收放自如,就像是一把应世不久的铁戟,它的身子上就算结满了锈迹,拂下去不过是拂落了一层皮屑,它的主轴还能活得很久。

明锐的刃令人心惊,准确来说,是年轻之人令暮年之人感到心惊。

“请陛下圣裁。”

下首的人结语时说道。

秦赫在席面上端坐着,声气平缓,像皇帝身边任何一个臣下的样子,侃侃谈完一番提议,恭敬等待他的示下。

手足之间可以离心,甚至可以相杀,但是君臣之间绝不能道隔,这是世代大秦皇帝传袭下来的箴言。面对他这位只谈政务,不牵扯一丝亲情的弟弟,皇帝不能再沉默下去。

“朝祎,朝中堪会的章程你是知道的,此事你我二人仍需再议,等明日宏意回京后,朝中会尽快组织堪会。”

秦赫听后抬眼,笑着颔首:“自然。”

“先回王府安顿,今年留在京里过节。”

“您说了算。”

手足之间形同陌路,话头干瘪得像烧尽的油蜡,勉强挣扎了几下就失去了温度。

行至殿外,他立在丹墀上远望,安北王府的长史也是他的副将蒋安上前回话说:“殿下,事情办妥了。”

身旁的人不应,蒋安忖量着改了口:“元帅,事情办妥了。”

秦赫微微提了唇角,蒋安窥着他的神色,和他一起看向永安宫门,那里有一人下了马,将她的马留在了下马碑处。

“那是什么马?”

“回元帅,新罗国的马。”

“新罗的马不好得,是秦盛送她的?”

“是。”

“此前我怎不知?”

蒋安顿感头皮发麻,忙躬身请罪:“元帅,不会再有这样的疏漏了。”

唐赫在下马碑处下马时,头顶裹满了阴云,忽又下起雨来,她匆忙迈步,一路小跑着趟过太极宫广场,踏上一层一层的玉阶到达丹墀之上。

“殿下!”

她笑着上前,又猛地驻足,顿在了原地。

阶上的人向她视来,她怔然望着他,秦盛的眸若珠明,但他此时的目光看起来很冷,冷又陌生,他不是秦盛。

“怎么,”他目光略微收敛了一些,笑视她问:“见过面的,不认得我了?”

她认错人了。

方才遥见一人立在丹墀上,身高体格看起来就是秦盛,没想到竟是安北王,近看的话,他身上那套明光铠的花纹样式确实跟秦盛的那一套有着区别。

唐赫回过神,忙摆正姿态,垂头向他行礼。

“皇叔。”

秦赫嗤笑了一声,追问:“你跟太子已经过了礼的?”

她眼梢微微翘着,笑了,但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秦赫端详她的脸,一时不知拿谁做参照,于是看向阶下。不难看,至少不比她边上那栏红药逊色。只是,她是一株瘦的。

“没有的话,我是秦盛的皇叔,谁是你皇叔了?”

唐赫又向他蹲腿,这次开口说话了,换了句称呼。

“殿下。”

他不应,她微微抬起眼睫打探,秦赫衔上她的目光颔首,又问:“你入宫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今日回京,我来接他。”

“你从哪听来的消息?秦盛人刚走到泾阳,明日才能回来。”

唐赫微愕,“可是……”她回头朝永安宫门处看了一眼,疑惑的说:“是宫里人通知我的。”

“怕是讹传,我是从陛下那里听闻的消息,应当不会有误。”

唐赫又往殿中看了一眼,沉吟道:“可能是的。”

她回忆起传话的那名内监,十多岁的样子,可能刚入宫当差不久,做事还不够严谨,一时出了差错。至此,她没有再多想,同对方寒暄道:“殿下这次回京距上次已经过了好多年了。”

“八年。”

她想了想,笑了笑,“中秋节快到了。”

她想得是家和团圆。

秦赫心底渐起冷意,脸上的颜色不变,问道:“怎么走?”

突兀的一问,唐赫脸上的笑意一凝。

“什么?”

“下着雨,怎么走?”

唐赫再次回眸看向廊外,看向她的那匹马。

“我送你。”

“什么?”

“我送你走,是回东宫还是唐府?”

“殿下,不必的,我自己走。”

“送你。”

她还要再拒绝,他已经经过她往丹墀下走了,不容她拒绝。

唐赫坐进了马车里,她嗅到了秦赫身上的一股熏香气息,不算刺鼻,却很香浓。

她抿唇,屏息,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悉索声。他察觉到了她的反应,说道:“在边境,身上不是马粪的味,就是死人味,可要比这龙涎香呛鼻的多。”

唐赫不知身处阃外是怎样一番光景,安北王的口气很平淡,勾画了了的两句话,却道明了很多内容。

“殿下长年行军作战,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习惯了。”

他开始沉默不语了,唐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本就陌生,安北王大概也不屑于同她这样一个闺阃之内的人谈及他所经历的世事,她想。

秦盛也爱用这一种香,闲时,她会用龙涎香将他次日要穿的袍服熏染一遍,一模一样的气味。

唐赫睁开眼睛,慌张的坐起了身子,她的余光里是安北王的双膝,她方才在他的膝裙上睡卧过,睡了多久,她不清楚。

她又犯了这等毛病。

身旁的人一言不发,唐赫咬紧嘴唇,两人在沉默中僵持。

“皇叔。”

她等待半晌,他不应。

“殿下。”她匀了口气,改了个口。

“嗯。”他有回应。

“是我失礼,我向您道歉。”

“无妨,此事不会再有人知道。”

他口吻平静,却将她判做了他的同谋。

唐赫脸颊燥热,她匆忙起身,他从她身后递过来一把伞,把她挡在了车门前,命道:“拿着,别淋雨。”

蒋安视着唐赫从他眼前经过,那辆马车在唐府一旁的街巷内停了足足有半个时辰,他不知在那间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过问,只是走到近处听从吩咐。

秦赫的声音从车厢内透出来,压过了雨声,问道:“人是怎么瘦的?”

蒋安暗自悬了心,斟酌着回话说:“卑职这就派人去查。”

“我不知道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当的差?”

蒋安屏住气息,一味的躬着身。

许久之后,车厢里又传出了话,“太极宫门前头开的不是应季的花木。”

涉及政务,反倒好作答,蒋安立马说道:“卑职这就安排人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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