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听她哭了一个月,涂南感觉精神都有点衰弱了,她无奈地道:“成年人能不能有点骨气,这么大了还哭,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夏清雨哭得更大声了。
简直就是在嚎叫,她任性地宣泄着自己对命运安排的不满,凭什么不让她哭,她都要死了,只是哭一下怎么了?
她无法调理自己的心情时就哭,什么时候感觉好受了才停下,涂南忍到最后忍不了了,主动远离了她,隔开一段距离,她才吐出一口浊气。
夏清雨哭了大概有两年吧,她一边在脑海里回忆铭记她醒来后的一切,一边放声大哭,越是想起那些舍不得的经历和人,就越是不想停下,如果她的记忆停留在玄天门的时候,怎么样她都觉得无所谓,可是后面那些时刻都是她的呀!
和时润一起杀许藏的是她,和符妙声一起泡温泉的是她,答应时琅来杀涂南的也是她,她为什么不能走到最后?她承认自己的自私,但是没有办法,她可能要试着想开一点了。
她想,接纳神女会怎么样?
那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很多想法,很多性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女年轻的时候,估计和她会更像。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是一个老妖怪。
为什么会有人活三百年啊!
到底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人出了问题,活了三百年的人还算人吗?她是不是应该超脱一切,看淡一切,那样的人生毫无乐趣可言。
不过她从时润口中听到的神女事迹,似乎没有体现出她是一个很死板的人,也许她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
她认真思考自己怕的究竟是什么,是多出一段记忆?还是自我认知改变成别人?
她想了很久很久,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怕输给神女,输给一个被世人称为伟大的人,一个拥有漫长阅历的人,一个被身边人爱着的人。她的存在太过渺小,她拥有的时间太过短暂,可能等她恢复记忆,对于神女来说,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她就是一场梦的角色,醒来就忘了。
她从来不敢想自己会在这场对局中获胜,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代入神女思考,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也会这么痛苦吗?
也许……她比自己现在还要难过无数倍吧。
忘记亲人朋友,忘记自己,就像死去了一样,她会恨占据了身体的这个人吗?这个无知无觉,自由任性,抢走她一切的另一个自己。
记起太多,与忘记所有,成为了一个矛盾。
夏清雨太敏感了,敏感到世俗意义上找回记忆这种好事都变得可怕,会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不是杞人忧天,她只是太爱惜自己的存在,太想作为自己生活下去了。
从一味地绝望悲伤,到主动地去换位思考,尽量接纳这个结果,花了多少时间,夏清雨自己都不清楚了。
可涂南记得,她最长的记录是三十八年,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她已经稍微感到一些疲惫,她主动去挑起话题:“有什么东西一想就是十一年?”
夏清雨已经稍微有了一些结果,她反问涂南:“如果你忘记了一切,那么那个你还算是你吗?”
涂南很果断道:“不算。我之所以为我,正是因为我做出了选择,也承担了后果。”
夏清雨道:“是啊,我就在想这个,我也觉得我不是神女,我该怎么看待她,又该怎么接受她。”
涂南问:“那你得出结果了没,你怎么看她?”
夏清雨道:“你猜呀。”
涂南一时无语,知道她吃瘪夏清雨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笑声仿佛也驱散了她内心的阴霾,这是一种喜悦的、宣告胜利的笑声。
“这场对局我会赢,而且是漂亮地赢下。”夏清雨这样说道。
涂南没有明白,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神女说的,但夏清雨那样轻松的心态让她心生不满,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将要见证她的崛起。
于是从二十八年开始,夏清雨走得越来越从容,涂南越来越担忧。
不过这样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涂南并不是弱者,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她将目光从夏清雨身上取回,重新放到了自己身上,她可以做到一个人走三十八年,那样孤独的苦旅她都能够坚持下来,现在身边有同路人,而且还是对手,她绝对可以走得更久。
两个人都有着坚定无比的信念,她们就这么跨过了三十八年的记录,朝着更远的位置迈进。
终于在第五十年的时候,涂南已经快要到极限,她变得虚无,开始怀疑,这些宝贵的时间,精力,心血,如果放在现实世界,她会取得很多成就,然而现在她只是在虚无的时空里消耗着,消耗着自己的精神与意志,消耗着自己的心力,她能感觉到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苍老。
她看了看身边的夏清雨,她并没有几十年前那么步履轻松,原来她是个正常人啊,呵,她还以为她是什么越来越自在的怪胎呢。
涂南问:“你打算再走多久。”
涂南盘算着自己的极限,是六十年,还是七十年,如果再长,她会不会觉得生命都是没有意义的。
夏清雨却这样回答她:“三百零一年。”
涂南感觉脑子里有一口大钟被敲响,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她头皮发麻,她想,她似乎败了。当夏清雨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无论她能否做到,涂南都败了。
涂南已经胜过了曾经的自己,她现在的对手是夏清雨,但夏清雨甚至不将她视为对手,她挑战的是神女,也就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涂南道:“你的野心不比我小,我认可你了。”
夏清雨轻轻笑了,“谢谢你。”
几十年前,她没有选择和解,而是选择了战胜。她意识到,这个阵法创造的空间对她来说简直太有用了,神女可以拥有三百年的阅历,她现在也可以了!
而且她比神女更加孤独,她没有亲友,只有一个亦敌亦友的人同行,甚至她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到最后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走了,但是她还是选择了。
她要证明自己,就算过去三百年,她依旧可以保持一颗轻松的心,她要强大自己,拥有这么多过去的自己,可以和神女分庭抗礼,那时的她才算真正拥有了和神女谈判竞争同一个身体的资格,就算她落败了,这么漫长的时光也足够她留下充分的痕迹,她不会消亡。
她会活下去!
她会取得胜利,漂亮的胜利。
她会杀了涂南,也会完成和时润的约定。
涂南的心态变了,从追寻胜利,到想要见证夏清雨能坚持多久。她一言不发地跟着夏清雨的脚步,那沉重又坚定的声音敲在她的心上。
一百年了,放在俗世都足以诞生五代人的时间,她们在这里走了一百年,可笑,又很有趣。
涂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比坐上龙椅那天还要自在,她道:“后面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祝愿你能成功吧。”
夏清雨由衷地感谢她:“谢谢你。”
涂南停下前又道了一句:“等会你醒了先别杀我,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说。”
夏清雨犹豫了,没有立刻答应,
涂南开怀地笑了,从一个表情到哈哈大笑,“一百年了脑子也没坏掉,真有你的,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有几句话想说,当然,答不答应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同你谈判,那么,再见。”
她没有给夏清雨拒绝或者同意的时间,后退了两步然后仰躺下去,坠入无尽虚无的空间,又像坠落到自己温暖的床铺。
她可以放松了,夏清雨还在继续。
当夏清雨从虚无空间醒来的时候,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涌入了过量的信息。从外人视角来看,夏清雨踏进殿内后愣了一瞬,如果不是一直关注她的人,甚至不会意识到她这莫名的停顿。
所有的记忆都在整合,不只是在虚无空间里走过的三百年,还有她真正在现实走过的三百年,虽然很艰难,但它们努力地让身体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夏清雨头疼欲裂,就像有人伸手进去在抓握和搅和她的大脑。
这个过程持续着,夏清雨同时往涂南身前走去,她一动不动,应该还没有清醒过来,因为夏清雨比她多走了太久,也就比她早醒来很久,这其中的时间差可以让夏清雨把涂南杀十遍,但是夏清雨愿意听听她想说什么。抛开涂南做的恶不谈,她本人夏清雨是不会贬低的。
涂南醒来了,差不多同一时候,涂风带着皇城的百姓涌了过来,不是逼宫,而是守护他们的王。
夏清雨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声。
她问:“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涂南道:“可以说是,因为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能放弃不是吗?在我的无穷路阵里,我已经认可了你,但不代表我放弃自己的追求。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没有站起来,只是抬头看着夏清雨,她手上的箭直抵自己心脏,只要她想,下一刻她就会死。
夏清雨道:“你问。”
涂南问她:“现在天下人都认为是你害了他们,他们的愤怒和绝望有了发泄,我也给了他们希望,你想要破坏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吗?你想要他们再次绝望吗?你想要他们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他们背弃了一直为他们奉献甚至牺牲的神女吗?你可以轻易找回自己的清白,但代价是全天下人对自己的责难,我让你恢复记忆也是为了这一刻,神女大人,你这么仁慈,你舍得吗?”
夏清雨没有立刻回答。
涂南又道:“而我,我可以确保自己会成为一位正直的帝王,我会想尽办法结束灾疫,我能做到的绝对比时琅继位更多,你可以监督我,一旦我行差踏错,你一箭杀了我便是,我绝无反抗。”
夏清雨笑了,没有嘲讽,没有认输,笑容里只是平和,“涂南啊,不要把天下人想得这么脆弱,他们可能像草一样随风而动,但也像草一样坚韧,你把自己看得太高,自以为是地引导利用他们,又同情他们,你以为他们是这么脆弱的存在吗?
“请你真正睁开眼看看他们,尊重他们,他们也是作为人而存在的,人都应该这样,犯错了就要承认,就要改正,我相信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勇气。你想让他们轻松地活在谎言里,而我告诉你,他们需要的是真相。
“从古至今,上位者都是和你一样不把他们当做人对待,那么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被欺骗了什么。如果你认为我是仁慈的,这就是我真正的仁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