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珥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一栋灰扑扑的两层矮楼,和旁边带着花园的别墅相比,这栋老房子像是被遗忘的角落。
楼前狭窄的空地上挤满了撑着伞,摇着蒲扇的街坊老大妈。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地面,他们也要在炎热的中午来这一探究竟,生怕错过些什么。
警车刚停稳,那些原本交头接耳的身影涌了过来。
“警察,你们可算来了。”
“这天天打谁受得了。”
“小孩才几岁呀,太狠了。”
“就是,畜生还知道护崽呢。”
许珥被这些妇女吵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简直要上天。
她看了刘潇洋一眼,对方立即张开双臂像赶鸭子似的把人群往后拦:“都散开些!别妨碍公务!”
指节叩在生锈的铁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您好,我们是派出所的。”许珥提高音量,耳朵贴着门板捕捉里面的动静,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她怀疑是不是有人报假警时,铁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裂开一道缝。
一只浑浊发黄的眼睛从阴影里出现,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抓着门框:“什么事?”
许珥亮出警官证时,注意到老妇人垂下眼不敢看她:“有人报警说这里涉嫌虐待儿童,我们需要进屋查看。”
老妇人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听错了,是我老婆子不小心把碗摔了。”
许珥对这个借口明显不相信,指向二楼窗口随风飘动的衣服:“我看到你家窗户上晒着小孩的衣服,那小孩呢?”
老人松弛的面皮突然绷紧:“孩他妈带他去上课了。”
对方说罢想要关门,却被许珥的警鞋抵住了门缝:“您确定?”
“哐当——”一声,屋内突然传来金属坠地的巨响。
许珥趁机发力推门,老妇人踉跄着向后倒去,却在被扶住的瞬间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警察同志,就是只野猫......”
许珥在这时也注意到了她手臂上紫黑色的淤痕。
身后的刘潇洋在她眼神示意下,走向声源把那房间的门打开,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只是一种奇怪的气氛。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坐在地上机械地摆弄手指,对闯入者毫无反应。
墙角的女人歪在木椅上,凌乱发丝间露出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脚边滚落的不锈钢盆还在打着转。
是她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这女人似乎有意识想让警察发现自己,连门都没反锁。
刘潇洋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他转头看许珥。
许珥蹲在地上观察着小男孩,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但被疏离和孤独的阴影笼罩。
他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外界的喧嚣和色彩对他而言都显得遥远而陌生,问他什么也不回,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她想起外面老人的情况,也拉开小孩的袖子,果然上面遍布淤青,再仔细观察,可以说除了脸,身上都是被打的伤痕。
“你打的?”许珥看向那坐在一旁不说话的女人皱眉:“别装疯卖傻。”
回应她的只有神经质的傻笑和指甲抠抓椅子的声响。
是家暴了,刘潇洋看着有些心疼,他试图和小男孩交流:“小朋友,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是你妈妈吗?”刘潇洋想扶他起来,对方却非常抗拒。
“小朋友……”刘潇洋话还没讲完,原本呆坐的女人突然暴起,照着孩子后脑就是一脚: “问你话呢,说啊!”
给两人看懵了,我靠,这不是亲妈吧?
许珥一个箭步上前将女人按倒在床,手铐“咔嗒”锁住的瞬间,男孩才像完成任务似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随即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他们决定先把小孩带去医院检查一下,而这女人和外面的老妇人估计得去派出所走一趟了。
从找到小孩开始刘潇洋就觉得不对劲:“师姐,我总觉得这小孩好像有些……”
他指了指脑子,话没说明,但许珥撞了他一下的手肘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让他闭嘴。
刘潇洋看ct室亮起的灯: “咳,手有什么好玩的。”
“蝴蝶手。”
男人清润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白大褂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我猜是自闭症。”
许珥发了个视频让江鹤川有空过来帮忙看一下这小孩的情况,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
“这妈妈打的这么狠,换我我也自闭。”刘潇洋看到江鹤川走来一点都不意外,对方似乎每天都很闲: “师姐,要不咱们给那女人也做个精神检查?”
许珥一脸无语:“你是想找那女人报销,还是自己出钱?”
刘潇洋想到疯女人踹的那一脚,感觉自己脑袋都有点痛。
面对许珥日常怼人,江鹤川眼角微扬,刘潇洋见状转身实在没眼看,他要是有尾巴能翘天上去,会这么爱?
等所有报告出来江鹤川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小孩都是皮外。自闭症有可能是先天的基因突变,具体还是问他妈妈。”
考虑到小孩的特殊情况,家属做完笔录就把他们放了,也联系了联系儿童心理干预中心。
了解后才知道,这女人原本精神挺正常的,和她老公是校服到婚纱,结完婚后感情更恩爱,羡煞旁人。
产检一路绿灯,直到三岁那年,别的孩子都开始背诵唐诗,他却连“妈妈”都叫不清楚医院雪白的诊断书上“自闭症谱系障碍”七个黑字,像判决书般撕碎了整个家庭。
男人借酒浇愁,一回家看到那傻子就烦,借着醉意开始打人,女人受不了带着小孩离婚。
结果才离婚不到一年,女人就变得和当初的男人一样使用暴力,老人护着小孩也挨了几次。
女人对小孩最常说的一句:“你为什么不讲话,不疼吗?为什么不讲话?只会哭,为什么不说妈妈我疼,你别打了!”
许珥整理笔录的时候心里不是滋味,想起她久远的一个朋友,也是江鹤川的朋友。
*
高中时的周末,江鹤川总爱踩着单车在她家楼下按铃,他经常约许珥去图书馆,其实是带她出去玩。
江鹤川每次找她的借口都一样的幼稚:“不能天天呆家里,会变笨的,我变第一,你就是第二了。”
他们最常去的是城南那家特殊教育学校后门。
有一次碰到一个男生,和他们差不多大,有些胖胖的,很高也很白,不知道从哪里家在哪里,也不知道电话名字,就一个人坐着,磕巴地不知和谁说要玩过家家。
江鹤川问了学校里的保安才知道,这男生确实是里面的学生,而他老师都急疯了,看到他们把人送回来差点跪地道谢。
等他们要走的时候男生拉住了许珥的衣摆,但无法组织语言说不了话,最后被自己急哭了。
老师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挽留别人。
每半个月的探望成了雷打不动的约定。知道他会陶笛,音乐天赋很高,很喜欢在他们面前吹,也会磕磕绊绊地喊“川川”和“周周”。
男生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夏乐,她的妈妈说只要他快乐平安就够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第二天江鹤川就约着许珥去看一个音乐会。
她捏着票根走进剧场时还在嘀咕,明明高中就在音乐厅睡得东倒西歪的人,怎么十年过去了,对方还执着于这种“催眠活动”。
难道是为了助眠,毕竟网上不是说医生都会失眠。
带着这个疑惑,许珥已经坐在了音乐会的现场,他们是临时买的票,看台的座位有些偏僻,舞台上的乐手们变成模糊的色块。
反正也只是听听。
开场半小时,身边一点声都没有,许珥的手被江鹤川紧紧握着,微微出汗,她想挣脱又不敢太大力怕打扰旁边人。
“我说你怎么…”许珥转头埋怨的话说出了一半,就见江鹤川睡着了。
他的面部轮廓硬朗而清晰,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浅灰色阴影,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小片疲惫的扇形。
这个人今天好像刚下夜班就来找她了,眼下的乌青可以cos熊猫。
许珥叹了口气把衣服披在他身上,轻轻将他的脑袋引到自己肩上,让他睡得安稳些。
良久,许珥有些撑不住,肩膀太痛了,脖子也疼,完蛋要肩周炎了。
正想扭一下脖子,察觉到微凉的嘴唇擦过她的脸颊。
许珥睁眼对上江鹤川近在咫尺的眸子,他眼底还残留着睡意,却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骤然响起的掌声惊散了这片刻温存,许珥耳尖发烫地去掰他扣在自己指间的手。
搞什么,都谈了这么久,怎么还跟纯情大学生一样,应该没人看到吧,许珥想。
“你看吧,又睡着了。”她故意板起脸。
江鹤川拢了拢肩上带着她体温的外套,嗓音还带着惺忪:“可能在你身边比较好睡。”
“少贫嘴。”许珥把江鹤川的脸转过去,那眼神太炙热,受不住:“音乐会什么时候都能看,刚下夜不好好睡觉跑这睡干嘛。”
“今天是想带你见个人。”
后台走廊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推开休息室门的时候,许珥看见十来个正在收拾乐器的年轻人。他们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认真。
然后她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身影,那个正在擦拭陶笛的瘦高男子抬起头,露出与记忆重叠的笑容。
十年没见,他瘦了,还是很白,讲话依旧不太流利但能表达出很多意思,也不会无视掉周围所有东西,看到江鹤川会高兴的拍手:“川川。”
江鹤川资助了这个乐团好几年,原因无他因为夏乐在。
只是他把许珥介绍给对方的时候,却不认识了,也不记得“周周”是谁。
别说他不认识,连许珥也都不记得“周周”是谁了,她扯出一抹苦笑。
而江鹤川却和夏乐说:“没关系,现在认识也来得及。她叫周周,是我女朋友。”
夏乐不知道女朋友什么意思,但知道什么是朋友,即使不敢和许珥对视,也用尽力气说出了那句“周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