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总比看到李乘玉身边安坐着按着心口扮着虚弱的林昭清要好上千倍百倍。

更没想到林昭清的父亲、当朝宰相也在。

而皇后赐座后,第一句话便是问他:“你去龙出渊取的萤月果,还有一颗是么?”

萤月果是双生果,元宵那日李乘玉醒来,用了一颗做药引,剩下的一颗顾未辞交给秉忠叔保存着。他不知为了这颗本就在逍遥侯府内的萤月果,皇后特意把他宣召而来是何意图,下意识去看李乘玉,李乘玉也只面色沉郁地看着面前的茶盏,似有千种心绪缠绕纠结,万般情绪隐忍压抑,只得做了个壳把自己套在里面,由得顾未辞此刻孤立无援。

顾未辞答:“有一颗,在逍遥侯府收着。”

皇后点点头,道:“我知。”

看了眼李乘玉,皇后又道:“林相家三公子近日时常心悸,太医诊脉发现有中毒迹象,需用萤月果才可。今日哀家来看阿月,正遇林相也来求药,阿月却道萤月果是你之物。”

顾未辞瞬间明白了为何刚进府见到秉忠叔时因皇后侍从在旁秉忠叔没有多言,但脸上是压不住怒意。

“我知龙出渊瘴气弥漫,凶险异常,世子去取萤月果一定很是艰辛。但既已是取了出来,放置不用也是无益。”皇后道,“哀家做个人情,你便与了林相给林公子解毒,如何?”

林昭清也跟着开口:“皇后娘娘亲自开口,我可惶恐了。想必未辞兄不至于惜物若此吧?”

皇后、林相、林昭清,三个人皆看着他,等着一个他与永宁侯府不得不接受的结果。

而李乘玉只是垂眸沉默。

顾未辞忽然觉得好笑。

这里,是扶疏院。

三年前扶疏院翻新过,每一种物件都是他悉心挑选,着意安置。皇后此刻安坐的高椅左侧的书案上尚有他常用的笔墨纸砚,纱帘隔开的卧室里隐约透出的熏香是他素喜的草木香气。李乘玉身后的圆月窗前,他们曾经一同推窗望月,定下成亲的日子。

这里,是他以为的,家。

顾未辞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扶疏院内被逼至如此境地。

他竟被李乘玉放置在了此种境地。

即使挺直脊背,心里的酸涩依然不可抑制快速卡过喉口,冲上鼻腔,逼得眼底红透。

他不能开口,漏出的哽咽会失了尊严。

但皇后等着,他不能不开口。

执墨却突兀地开了口:“不能给!我们世子为取萤月果遭了大罪的,不能……”

“住口!”

林相一声厉喝,止住执墨破了声的嘶喊:“一个下人都敢冲撞皇后娘娘,永宁侯府是要反了么?把这小厮拖出去,杖毙!”

皇后侍从应声拿住了执墨,李乘玉和顾未辞同时开口:“不可!”

皇后轻轻摆了摆手,侍从扯着执墨退了出去。

“但也不可坏了规矩。”皇后道,“世子可愿用萤月果,给他补过?”

“我给。”顾未辞咬着牙挤出话来,“秉忠叔,请你去取。”

秉忠叔无奈应声,去药库取了放置萤月果的金丝匣子来,。

跟着林相来的太医道:“萤月果见了光便不可久存。即刻用温水化开让三公子服下,回府之后再按日煎服固本培元的药草,半月之余,当可痊愈。”

皇后点头,道:“我知永宁侯府不是有心冲撞,此刻更有萤月果补过,待三公子服下萤月果后,便放了冲撞之人吧。”

太医确认过温水适宜,将萤月果投入其中。

皇后和林相也起身离开了扶疏院。

不多时,萤月果化开成无数条莹蓝色的细缕,在水中细细浮动。

太医忙捧到昭清面前。

林昭清却收起了之前索要的急切情状,反而挑着眼笑道:“烦请先用银针验验。这好歹是世子的东西,我怕……”

他看李乘玉,一字一句:“解不了毒,反而……”

话未全说,意思却是谁也都明白。李乘玉脸色一冷,脱口斥道:“别乱说!”

太医迟疑了一会,还是拿出了银针,还是再向李乘玉问道:“小侯爷,要验吗?”

李乘玉沉默不答,太医便也不敢动作。

顾未辞倒是忽然嗤笑出声。

李乘玉目光闪烁看向顾未辞。他想说什么,但自萤月果取来便一直像冰冷石头的顾未辞先于他开了声,道:“不用验。”

说着,他起身,走到李乘玉面前,端起了李乘玉的茶盏,手腕一动,茶盏里的茶水茶叶尽数泼洒到地面的地毯,把地毯上栩栩如生的一对鸳鸯变得很是狼藉。

再下一瞬,他自太医手上端过融了萤月果的那碗水,倒了些许在刚刚泼空的茶盏里,又笑了。

即使经过之前种种冷遇,但在来逍遥侯府之前,在他遭受这种折辱之时,他竟然还对李乘玉有过不自禁的一点期待。

原来这点期待,才是最让他觉得屈辱的。

他直视着李乘玉的眼睛,带着那凝在唇角的讽冷笑意,把茶盏抵到唇边一饮而尽,再把喝干了的茶盏盏口向下,示意他已亲自喝过。

李乘玉面色难看至极,猛地站起了身。

后退两步,顾未辞手腕高抬,摔了茶盏,也摔掉了那些云山雾罩的虚与委蛇,那些早就不该去期待的所谓情意。

即使有着柔软的地毯,茶盏仍是发出了碎裂声响。

看着那茶盏,李乘玉目光哀戚。

那茶盏,是顾未辞十岁时亲手烧制的,世间只有两只,成一对。

再不可得。

他脱口而出:“阿眷,对……”

“小侯爷。”顾未辞打断了他。

声音不大,却比茶盏破碎之声更震得李乘玉心悸。

“你要的时间,我不给。我要的答复,我也不要了。”顾未辞清亮的眸子里是凌厉的决然。他看着李乘玉,仍是在笑,那笑极淡,也极冷,“我都不要了。”

他这笑,把李乘玉想说的话全都堵住了。

他也没有再等下去,转过身,利落走出门,走到扶疏院中,把被皇后留下的几名侍卫仍押着的执墨一把拉到自己身边,朗声:“我们回府。”

侍卫面面相觑,一个犹豫着想伸手再去拿执墨,顾未辞抬手一把挡开那侍卫的手,气势凛然:“若要追究,来永宁侯府找我问罪便是。”

侍卫再不敢出手了。

顾未辞拉着执墨走出扶疏院,李乘玉从身后追来,一把拉住了他的左腕。

这于他们本是惯常动作,但李乘玉却是确实一怔。

他喃喃:“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与顾未辞都偏清瘦。往日也曾不止一次的催着对方进补。而这半月过去,他知晓自己清减了好些,却没想到顾未辞更是瘦到了握在手里的手腕只觉形销骨立的程度。

顾未辞没理李乘玉的哀凄惊讶,回身瞪视他,森冷沉声:“放手。”

他咬紧着牙,下颚线的线条僵硬锋利,目光里是全然的防备与抗拒。

动作间,顾未辞的衣袖翻起,右手被包裹着的伤口露出一角,一瞥之下,李乘玉只觉心被紧紧揪住拉扯,痛得他唇角颤抖,声音更是抖不成言:“阿眷……我……”

顾未辞再度沉声冷道:“放手。”

过了一瞬,见李乘玉似乎未有放开的意思,他抬手用力甩开李乘玉,转身,半步不停地背对着李乘玉向前而行,把扶疏院远远扔在了身后。

李乘玉僵立在原地,目光空洞。

他想追上去。

即使能和他梦魇验证的细节越来越多,但他仍无法看着顾未辞这样抱怒而去。

可他也太过明白,顾未辞温润的表象之下,有着怎样常人所不及的韧性。

他追上去,除了让顾未辞现下更怒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

执墨跺脚,带着哭腔也怒嚷一声“小侯爷才是真的中毒了!”追着顾未辞跑走了。

秉忠叔也已跟了出来,站在李乘玉身后连连叹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陪着李乘玉呆呆怔立。

过了一会,林昭清也找了出来。

他开口的一句“乘玉哥”,被李乘玉冷声打断:“以后不要这么叫我。”

林昭清觑眼看李乘玉表情,咬了咬唇,终究审时度势地没有再多说话,告辞离开。

李乘玉没有送,也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目光沉沉。

秉忠叔陪他站着,直到空气潮湿,有雨滴从天空滑落,窸窸窣窣地扑上他们的外衣。

李乘玉却依然还是不动。

秉忠叔正待去取伞来给李乘玉挡雨,却听见李乘玉忽道:“我带着的螭龙珠,你知道么。”

“是。”秉忠叔答。

李乘玉的一应服饰器物都是他亲自打点,他自然是清楚的。

那颗螭龙珠是顾未辞祖传的,他作为信物送给了李乘玉。李乘玉把它穿在母亲留下的玉佩上,一直随身带着。

“我昨日去见国师。国师说,这颗螭龙珠内蕴起死回生的灵力,很有可能现在的我真是重生。”

秉忠叔短促地“啊”了声。

“那些惨事,也许……那些……都是真的。”李乘玉的言词破碎得连不成句,仰头看着空濛的、雨水簌簌的天,像是在对秉忠叔说着话,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那我……那阿眷……”

秉忠叔觉得,也许也是说给已经拂袖而去的顾未辞听。

但他并未随声附和,也并未劝慰,反倒是高了声,姿态慎重地唤了声:“阿月。”

他实在久未唤过小侯爷的名了。

侯爷夫人意外故去,小小小小的人夜夜哭着抓着他说秉忠叔不要走,我不要当孤儿的那段时间,唯有唤声“阿月”,他才会带着还有人在身边的微薄安慰笑一笑。

后来小侯爷入了宫,秉忠叔留在侯府打理日常事务,十天半月入宫一次看望小侯爷,人多口杂的,他再也不曾叫过小侯爷的名。

再后来,世子和小侯爷在一起,世子唤他“阿月”。

即使世子也是男子,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小侯爷的心自此不再是空的了。

他很欣慰。

只是,自忽然病倒又在元宵节醒来之后,他只觉小侯爷的心又空了好些。

走近两步,秉忠叔直视李乘玉满是惘然空寂的眼睛:“我无法论断重生是什么,我只知道,现下这一刻才是真的。真心陪着你的人,才是真的。”

“世子在大雪里只着单衣在佛前跪了两日两夜不眠不休不食不暖地为你燃长命灯,去九死一生的龙出渊为你取萤月果,半点不迟疑地用自己的血给你做药引。你可还记得,世子为你们能一起,受过永宁侯多少次斥责鞭打?又曾被旁人蜚短流长过多少时候?这三年里,我日日看着,世子对小侯爷,可从来都无可指摘啊。”

注:“梨花暮雨,燕子空楼”出自张可久《人月圆·春晚次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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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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