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李乘玉倒是没有犹疑,答道:“皇后下旨当然更为顺利。但当日既是我求着君上亲口赐婚,便该由我向君上慎重请罪,求请君上收回成命,即使受罚也是我该当的。”

皇后点点头:“你思虑得对,如此方才名正言顺不落人口实,免人说我做姑母的偏帮自家。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了便去做吧。”

她又道:“元睿原本要亲自去接承平至重华殿入宴,但我想元睿现下已贵为靖王,又是承平兄长,他去迎承平不合适,便唤你来想由你去,结果谁知道竟是遇到冤家路窄……你先换衣,再去迎承平吧。”

说话间宫人已匆忙把吉服取到,李乘玉告了罪,去往偏厅换衣。

等他换了衣出来,二皇子已先行离去了。

皇后抬手唤他过来近前坐下,细细替他理好领口衣襟,又抚着他的发柔声道:“你看着又瘦了好些,是协助元睿监国,事务繁多,太累了么?”

周围除了宫人之外并无旁人,李乘玉终究是收了平素独当一面时的小侯爷的端肃,低头伏在皇后膝上,低语:“姑母,我好累。”

皇后心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用眼神示意宫人退开些,不想让未来逍遥侯软弱的一面被旁人窥见,亦不想亲人间不拘地位的话语被旁人听见。

宫人都退开了些。

李乘玉吸了口气,又道:“待君上病愈,我定要即刻奏请尽快确立太子,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要告老还乡。”

“孩子气。”皇后深知他这般有些幼稚孩童撒娇委屈的情状非得在至亲至爱之人才会显现,又好笑又更是心疼,也微微俯低了些,似母亲一般轻抚李乘玉的后背,温声安慰着他。

宫人隔着几丈远的距离看过来,分明是一副一叙天伦的温情模样,但皇后温声安慰之下,更低了声,道:“我已与承平计议妥当了。”

“阿月无能,把姑母也牵扯进来了。”李乘玉仍旧伏在皇后膝上不抬头,言辞间满是愧意,“若不是二皇子的人一直监视我的行踪,三皇子府外也安置了探子,我断然不会让姑母置身险境……”

“什么牵扯不牵扯的,我是皇后,元睿有所图谋,我和君上早已身在险境。此刻君上无法理事,拨乱反正就是我分内之事。”皇后看伏于自己膝上的李乘玉,满眼慈爱,“只是我没想到不爱俗事的你会想要替永安报仇,愿意和承平联手扳倒元睿。”

李乘玉低语:“我之前困于梦魇的印证,也困于查探到的事实,以至于误了好些事,也气走了阿眷……我早几日终于知道了关键,但想来三皇子该是也不会信我,也不知道他如何态度,记起姑母与三皇子的母妃旧年情谊甚笃,才会来恳请姑母去与三皇子明言的。”

“放心,我已安排好了。后日你去藏功寺,承平会想办法在那里见你。君上病得蹊跷,永安死得冤枉,但元睿现在监国,他敢自作主张自封一字王,定然已是有了十足掌控朝政的把握。”皇后叮嘱,“承平府中、我宫中也有他的人,你和承平步步都要小心。”

李乘玉抬起头,向皇后笑了笑,任是谁也看不出他说的话已和撒娇委屈毫无关联:“姑母,我不怕死。反正我现在……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你这孩子,怎么跟姑母说这种话。”皇后手上用了力,落在李乘玉后背的手从轻轻拍抚变成了长辈带着无奈的拍打,“待你和承平力挽狂澜,也许未辞他……”

“不会的。”李乘玉唇边仍是那抹极淡浅笑,眸子里的光却是凄苦,“阿眷他……不会再要我了。”

知道无法安慰李乘玉,皇后的拍打又轻成了拍抚。

李乘玉自嘲地笑了声:“他不要我了也好。若是我命薄,他也不会伤心了。”

皇后终于没忍住叹了声气:“帝王之家,步步惊心。你原本可以逍遥富贵一生无忧,此刻却被卷入朝局前途莫测,姑母对不起你父母。”

“为姑母,为阿眷和永宁侯府不受牵连,我都该如此。”李乘玉不再说会让皇后伤感的话。他看了眼宫人,直起身,“时候差不多了,我去请三皇子至重华殿入席。”

皇后应着好,却又犹豫着想说什么。直到李乘玉起身,端正行礼欲告退,她终于开了口:“前日永宁侯入宫求见我。”

李乘玉怔住了。

“永宁侯说未辞身子不太好,需长久静养,愿交还除夏州祖宗宗祠和祖宅之外的永宁侯府所有产业,并请收回爵位,举家还乡。”看一眼依然匀停站立但眸底泛着震荡的李乘玉,她放柔了声,“君上病着无法定夺,但未辞身子也一日差似一日,我知父母之心可怜,便与元睿商量着,答应了永宁侯可举家还乡,至于爵位是否收回,等君上病愈再做定夺吧。”

李乘玉声音有了些低哑:“他们几时走?“

皇后道:“永宁侯给未辞在燃灯阁请了长命灯的。夏州距京城千里之遥,未辞要起行不归,需得去藏功寺请主持大师算出吉日吉时,暂时未有定论。大概就在这一两月之间了吧。”

离开紫宸殿,李乘玉便遇上了不知何时侯在殿外的林昭清。

见李乘玉,他立刻迎了上来,笑道:“二皇子尊贵,虽兄弟情深,到底不适合亲迎三皇子,因此着我来与你同去。”

李乘玉木着脸,与林昭清一起去到东华宫,按礼行事把三皇子迎到了重华殿。

三皇子一进重华殿,二皇子便忙不迭迎了过来,携着三皇子的手,与他一起登上主位。

李乘玉与林昭清也按序入了席。

二皇子举杯,向全员道同敬三皇子一杯酒,贺三皇子身体康健、福泽绵长,同时祝三皇子生辰之喜。

李乘玉举起杯,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许青川身旁那个位置。

那里应该坐着顾未辞,现在,却空了出来。

重华殿里酒过三巡,乐师奏响喜乐之曲,二皇子三皇子举杯而碰,一派热闹繁盛之景。

宫门外,顾未辞扶着执墨的手上了车,在天漏了一般的滂沱大雨中,合着暮色笼罩的影,背对宫门离去。

车子行了一会,靠在软靠上闭目养神的顾未辞忽然唤执墨开窗。

执墨愣了愣,没动,劝到:“世子刚刚可是又吐血了,咱们为免得席间失仪都向礼部告罪中途离宫了,怎么还能开窗呢,风大,雨冷,受不住的。”

“闷。”顾未辞恹恹低声,“开一点。”

执墨只得把车窗推开了点。

虽然只开了一指缝,但雨仍然强势地穿过缝隙落在车内,窗下那一处很快洇出了一片湿痕。

像一轮弯月。

顾未辞抬眼,看向窗外,默然了许久,忽然开声道:“停车。”

执墨措不及防地“啊”了半声,忙不迭地唤松风停车,又回身问道:“世子是要买些什么东西么?我去。”

顾未辞摇摇头,对执墨道:“给我伞。”

执墨摸不着头脑,狐疑着从车内放置出行杂物的檀木箱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来。

顾未辞又摇摇头,道:“刚在宫内他给你的那把。”

“那把伞面且湿着呢,我放在车前了。”执墨答,又拦住想要屈身掀开车帘的顾未辞,“风大雨冷,世子是要下车?”

顾未辞点点头,掀开了车帘。

帘外凛风瞬息扑来,顾未辞吸了口冷风,不由得轻轻咳了两声。执墨哎唷一声,抢前出了车厢,拦住顾未辞:“世子要做什么?我去就好呀。”

止住咳嗽,平稳住五脏六腑翻涌的不适气息,顾未辞轻缓但不容违拗地开口:“伞,给我。”

接过执墨不情不愿递过来的伞,顾未辞撑开伞,下了车。

他回身,向车子刚刚经过的街面快步走去。

执墨不明就里地跟在他身后,还是忍不住嚷:“世子,你穿得单薄,少经些风吧……”

他话落音,顾未辞在蜷在屋檐下躲着雨的看着不过十岁的小男孩面前停下了步子。

屋檐无法全然挡住大雨,衣衫褴褛的孩子半身已经湿透,冷风扑来,冷得牙关打颤。顾未辞把伞倾向他,替他挡住了砸落的大雨,缓声问道:”风大,又冷,怎么躲在屋檐下而不回家?”

男孩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看顾未辞,又看顾未辞身后的执墨。执墨给他一个宽慰笑意,道:“这是我家世子,放心,他不是坏人。”

顾未辞又缓声问道:“你爹娘,还在么?”

小男孩摇了摇头,脸一皱,脸上未干的雨水很像他的泪。

顾未辞又问:“若我说我带你走,给你安排个栖身之所,你愿意信我吗?”

小男孩愣住了,过了一会,他猛地抓住了顾未辞的衣角,叠声道“我信!我信!”

说着又发觉自己的手上都是泥水,这一抓,竟是把顾未辞的衣服弄脏了。他立刻又慌了,马上松开手,下意识向墙角缩了缩。

顾未辞安慰道“无妨,别怕”,对执墨道:“让松风把他安排去有靠谱的沉稳长者能看护照顾的庄子,教他些自立的本事,他若有心念书便让他念。另外每月给他拨好能安稳度日的银两。”

男孩听着,眼泪瞬时涌了出来,又抓住顾未辞衣角:“这么好的地方,是贵人的家吗?”

顾未辞摇摇头:“我家马上要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京城。你去的地方也很好,带你去的松风哥哥也会时常去看你,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你。”

说着,他把手里的伞递到男孩手中:“这伞你且用来挡雨,雨停后也可卖了,换点银钱自己收着。”

松风下了车去送男孩到城南庄子安置,车夫继续打起了马,执墨回到车厢里,刚坐下,顾未辞轻声开了口:“爹已经得了皇后的准许,我们不日便将前往夏州,终此一生该是不会再踏足京城了。夏州距离你家乡比京城远了太多,你可以不必随我去夏州,我会给你置办家业,安排妥当后再走。”

“不。”执墨即刻摇头,“我从小就陪着世子的,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在我心里,世子就是哥哥。侯爷在哪,世子在哪,松风哥在哪,府中诸位叔叔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顾未摇了摇头,叹了声“傻孩子”,靠着软靠,又闭上了眼。

窗外风雨凄厉,车夫顾忌着他的身子经不起颠簸,行进得很是平缓慢速。这小小车厢像是汪洋中的一艘小舟,载着他,安静地循着宿命奔赴而去。

注:“有恨无人省”出自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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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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