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原本以为永宁侯府阖府迁往夏州,携带之物甚多,车队定然是慢慢行前。但李乘玉去了一日一夜还未回府,秉忠叔也不放心了,着人去找在永宁侯府当过差而没有跟着迁去夏州的人问询才得知,府内的物品早已收拾妥当,需要带去的已分批运去,此次侯爷和世子就带了随侍和几个护卫,轻车简从,行进颇快。

已过子时。冷冬的夜风凛冽,在灯火通明的逍遥侯府门前反复巡过。秉忠叔和长清伫立在门前大道上,忧心忡忡的,直到看到李乘玉的身影出现在大道尽头,才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但李乘玉不是意气风发地策马回府,而是缰绳都没牵,慢慢往府门走来,白马在他身后小步跟着,马蹄敲在路上,如一曲亘古寂寞的回响。

秉忠叔不自知地叹了气,向长清道:“该是没追上世子吧。”

“也可能是追上了,但世子……”长清说了半句,不再言语,也不自知地叹了声气,转身回到门房内,拿出一直准备着的手炉,快步迎向李乘玉。

把手炉放到神色黯然、甚至似有些失魂落魄的李乘玉手里给他暖着,长清又牵起了白马的缰绳,没提顾未辞,也没提李乘玉追去的结果,只轻声道:“天冷,小侯爷出去了两天一夜才回来,也是累了。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先歇着,再……”

“我追上了。”李乘玉握紧手炉,眼神依然空洞而虚,“可我不敢去见他。”

他的声音比萧瑟的风更被寒意浸透,眼神也像是被寒意冻住,脸色更是煞白。

是两天一夜不眠不休策马奔驰的疲累所致,也是心情乱到极点、期待虚空无凭所致。

自李乘玉出生起,到此际,秉忠叔都在他身边,他从未见过李乘玉说过几次“不敢”。

自顾未辞再也不踏足逍遥侯府后,李乘玉却越来越多的表现出优柔寡断、思虑不安、瞻前顾后,生怕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错,把顾未辞推得更远。

即使李乘玉自己比谁都清楚,顾未辞已经不在乎与他是否相隔天涯了。

虽然不忍看李乘玉如此颓然,但秉忠叔私心里却常也觉得,这样的小侯爷,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的“不敢”确实让他不再显出肆意飞扬的意气风发,但却因为软了好些,因为心里有了害怕,反而变得有人间烟火气,会试着去体谅与共情了。

长清却不甚明了,重复了句:“不敢?”

“不敢,也不该。”李乘玉的表情像是万念俱灰,“我想他,时刻都想。我想与他重归就好,哪怕就一刻,要我用命换我也愿。我听得他走了,此生不再回京城,我只想追上他求他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可能,我会改,我任何事情都会和他有商有量,我会信他,会不再看着像是我顺着他其实是他在迁就我,我……”

他脚下一个踉跄,长清忙抬手扶住他,才发现他外衫尚算得上干,内衫却湿湿的,想来该是途中淋了雨或是经了雪。

长清急得更甚,李乘玉却恍若不觉自己在冷冬着湿衣的寒,即使身子已在微微发着颤,却只握紧手中小小的手炉,几乎呓语道:“其实我不该追的。”

“我看到他了。他们行至于州城郊,下了大雨,前后都是荒山,他们在山边的荒庙里暂时避雨。那庙外颇多野竹,阿眷很喜欢,他站在庙门前看了很久。我也在竹林中看了他很久。看着看着,我才发现,我不敢过去,不敢惊扰他。我现在没有资格去求他,去为难他。即使我求,也不过是给他徒增困扰。我想,我得先找到林昭清,给阿眷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也许才能有半点资格去看看他,和他说上一句话。”

“所以,我等他们走了,就回来了,我……”

话未说完,他虚了脚步,息了声音,秉忠叔和长清合力扶住,才发现他已阖上双眼,不知是困倦到了极限,体力到了极限,还是心碎到了极限。

这一场好似并无结果的奔赴,让李乘玉在床榻上静养了十几日。每日早中晚送去汤药时,长清总能见到李乘玉捧着药碗,看着那黑漆漆的汤药怔怔出神,有时还会湿了眼。

他知道,小侯爷这是又想起往日世子哄着他喝药的时候了。

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取出蜜果放在小侯爷面前。

这日一早,李乘玉仍是出了会神,继而端起药盏一饮而尽,却也没有去取蜜果,只翻身下床,唤长清取出门的衣裳。

他已十几日未出逍遥侯府,虽然抓捕林昭清的行动并未停止,却也毫无进展,而三司已定了对二皇子会审的方案,他与三皇子同为会审的督办,需得同去审核确认三司的方案。

到了三皇子府内,李乘玉在三皇子待客的正厅见到了比他早到些许的陆清鹤。

四皇子原先的属员有很大一部分因四皇子之事并未再被朝中启用,因二皇子而牵连的官员被查实确有沆瀣一气的数量也不少,三皇子向君上提过此事,决定由最为熟悉其中情况的陆清鹤协助三皇子将各人一一安排到合适的职司上去。

见到李乘玉,陆清鹤虽然规规矩矩标标准准地按例行礼,眼神却冰冷到了极致,面上也毫无一丝宽缓之色。

换做曾经,或是换做旁人,李乘玉早已比他更冷了,但此际李乘玉却并不以为意,倒是好声好气地向陆清鹤问道:“阿眷他有信来么?”

陆清鹤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看向李乘玉,像是不相信李乘玉会对自己这么宽和,也像是不理解李乘玉为何愿意向他打听顾未辞的消息,又像是他确实有着一些李乘玉并不知晓的、他也不愿告诉李乘玉的事情在这一瞬被他藏了起来。

李乘玉的神情瞬时紧张了起来,带着试探和焦急再问道:“阿眷他平安到夏州了么?”

陆清鹤依然未答,目光冷冷地在李乘玉脸上落下,似研判他的焦急和在意里有几分真伪。

忽而远处外传来匆促奔跑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有高声在厅外响起,往厅里嚷起来:“清鹤兄!我刚收到青辰的飞鸽传书,北缙昨夜突袭钦州,清泉山脚有北缙军去搜掠,未辞此际生死未卜!我要即刻前往钦州!”

是许青川。

脚步声合着报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许青川踏进厅里,见到李乘玉也在,下意识怔了怔,又顾不上李乘玉而即刻向陆清鹤道:“三皇子呢?我告知他一声便即刻启程。”

“阿眷他……”李乘玉拉住了许青川的手腕,但他的手亦在发着颤,彻骨的冷。

“阿眷他,不是去了夏州么?为何会在钦州?”

钦州距夏州颇有距离,位处边境,且夹在东原国与北缙国之间,局势震荡之际常有兵乱,根本不是一个太平之所。听到顾未辞在那里,更生死未卜,李乘玉攥紧了许青川的手,本是明亮的星眸里漫着无尽的慌和惧,僵硬地重复:“他怎么会在钦州?”

许青川并未给他回答,他也未等到许青川的回答。

他的心不断往深渊里跌,不停跌,跌到呼吸都跟不上地被锁住,被凝固。

一口滚烫鲜血喷溅而出,他耳边似有纷乱唤小侯爷唤三皇子唤着谁的声响,他却始终只喃喃着阿眷两个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躺在了扶疏院的床榻之上。

元宵那日,他带着恍如隔世的迷惘醒来时,顾未辞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侧脸,欣喜又安慰于他的醒来。

他记得,自己径直挥开了顾未辞的手,冷声说,“怎么是你”。

那时,顾未辞还愿意哄他,亲亲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解释,都是梦,不是真的,会过去的。

他陷入一个歹毒的局,以假为真,便真的推开了顾未辞。

于是此刻,他再是多少次从这熟悉床榻上醒来,身边枕边也便再也没有那个人,那双温热的眼,那他曾经实实在在拥在怀里而今后再不可得的真实。

他所有的,除了想起一遍就咬着心一遍的往日回忆,就只余下枕边那方曾蒙住顾未辞眼睛的巾帕,陪他余生。

握紧那巾帕,他认真地想,如果利刃刺穿心间而死去,是不是真的也许会有万分之一重生的可能?

若是能,他是不是就能找回阿眷了?

过了不知多久,轻轻脚步声后,秉忠叔像是预料到李乘玉已醒来一般地打起床帘,把汤药送到了他的手里,带着些许强硬道:“这药里太医加了好些固本培元护心理气的药,会很苦,全喝了,一点不能剩。”

李乘玉呆呆看着那碗药,泪水一滴一滴滑过,落入药盏,圈圈涟漪,如他乱而不定的心。

他哑声:“秉忠叔,我要去钦州。阿眷在钦州。那里不太平,我不知道他现下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会如何。但我一定要去,他若真的……我也不能苟活。”

秉忠叔又气又叹:“你这是说什么呢……先喝药。别的我不知,我只知往日,世子从不允小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对他说过,今时不同往日。果然如此。现在的他,连见一见我都会很厌烦。”李乘玉的眼里只有一片深深的黯色,他看秉忠叔,小了声,“秉忠叔,你能不能答应我?若阿眷平安而我不在了,那么你替我问问,能不能允我葬在他百年后所葬之地的背后五里之处?这样,他就看不到我了,也不会因此而烦扰了。”

秉忠叔瞪眼,却又劝无可劝,只能指一指李乘玉仍然僵硬捧在手里的药盏,道:“你要找到世子下落,要护他在钦州的平安,那你得先弄好自己的身子,否则岂不是连累世子?”

李乘玉“啊”了一声,仿佛被点醒一般,把药盏抵在唇边,快速地全然喝了下去。

手边明明有着巾帕,放下药盏后他也把巾帕紧紧握在手中,却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擦去了唇角的药渍,同时仰着头看秉忠叔,像一个刚刚完成了要求而祈求换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奖励一般的孩子,开声道:“我会好好服药,明天,你不能拦着我去钦州。”

秉忠叔看着李乘玉眼下的乌青,惨白的唇,想要摆出很少摆出的威严要求李乘玉多休息几天再去。

“秉忠叔,我得去。”李乘玉眼里因为要去钦州而燃起了光,“无论如何,我都得去。”

秉忠叔一句“我知你不确认世子平安是活不下去的,可世子他也许并不希望你去”被李乘玉“我会克制住自己,不去烦他的,我确认过他平安,在旁默默护着他就好”的喃喃自语堵在了喉口。

收起药盏,秉忠叔的思量打起了架。

在必然得让这小子彻底休养好再起行的念头,和这小子除了世子当真谁也劝不住、更何况事关世子那就更劝不住了的想法之间反复纠缠,秉忠叔终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忿忿又心疼地道了句:“去吧去吧去吧。谁还能真的拦得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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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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