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顾未辞站在府衙内自己与何大人每日为城内巡防交接换班的东院的南角,看向南角处隔开东院与西院的游廊上的小阁楼。

在北缙进犯前,钦州城内巡防只有晚间一班四队,每队十人左右从府衙向城内四个方向分配巡防,巡防后自回府衙,不需交接。北缙进犯后何大人亲自担了巡防官的职责,与顾未辞一人值守六个时辰,同时将巡防人数增加到了百人,并将两人值守交接的地方定在了东院。

除了巡防交接,顾未辞并不在府衙多做停留,因此也从未注意过东院到底有何玄机。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游廊上的阁楼的小窗,恰好正对着换防的平地。

而在他抬眼向那窗口看去时窗子是开着的。待他移开视线与何大人与陆清鹤说过几句话再看向那窗口时,窗子已经在这间隙里轻悄关上了。

舒了口气的瞬息放松后迅疾涌出的气恼、还有很多一些的无法言说源自于何的幽微的心酸漫延心间,顾未辞脑中瞬息转过千百种念头,却终究只垂了眸子,看着地面上自己被日影淡淡映出的影子,不自知地叹了声气。

虽在与何大人说着明日自己即与顾未辞交换,从此由他承担巡防之事,陆清鹤也察觉到了顾未辞情绪的变化与那声轻叹。他停了与何大人的话,侧身看顾未辞,关切问道:“可是身子有所不适?”

顾未辞摇摇头,想了想,向何大人道:“陆大人明日接替城内巡防,何大人可否受累带陆大人熟悉府衙情况?”

何大人连声答应,陆清鹤却狐疑看向顾未辞道:“你呢?”

“我歇会。”顾未辞淡声道,“有些累。”

陆清鹤与何大人离开东院,顾未辞走到游廊下,停步在通往小阁楼的楼梯之前。

不过片刻,一个兵士从游廊外快步跑了过来拦在顾未辞前面,笑着劝道:“世子,楼上久未收拾,污泥浊尘的,恐脏了世子衣服,世子请去东房歇息吧。”

顾未辞声音放得极轻,但态度冷而强硬:“你可知藏在阁楼上的,是何人?”

“我……”那兵士下意识向楼梯上的阁楼处瞥去一眼,又慌乱地收回视线,“我没藏人……我……”

顾未辞冷声:“你难道不知,三皇子谕令全城着意找寻逍遥侯府小侯爷?藏着他,你真不怕牵连?”

那兵士身子都震了震,面色惊惶:“啊?是小侯爷么?”

顾未辞无奈讽笑:“你倒也真听话,万事不知便担下这般大事。我想小侯爷或是已承诺了安排你守卫在此的人无恙,但你可知小侯爷命在旦夕?私藏小侯爷以至他伤重不治的罪责,你可以承担?”

兵士慌乱急辩:“何大人让我每日照料,不可让人知晓也不可被打扰,我只是依命行事,我……我我……我不知他是小侯爷更不知道他伤重啊……”

何大人。

想来他往日该是受过逍遥侯府的惠泽,以至于明知状况也担着这莫大的干系让李乘玉藏匿于此。

而即使三皇子谕令钦州官员及兵士着意在全城寻找李乘玉的踪迹,也没有人想过要彻底搜索钦州府衙。

那兵士还在絮絮自辩,声音已然发了颤。顾未辞止住了他,仍是轻声,却不容违拗道:“即如此,让开。”

那兵士忙闪开了,一叠声求顾未辞替他说情。

“我保你无事。”顾未辞沉声允诺,同时走到了楼梯前。

但他没有即刻拾级而上,只抬眼看着那并不长的、但在白日里也幽暗无光的楼梯,眸色渐深。

十数级台阶,不过是片刻便能走过的距离,他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出的决定,底色是简单,还是复杂。

见他沉默不言、也无举动,兵士又更慌了好些:“世子这么说我才想起,确实楼上那贵人形容憔悴,而且似乎无力进食,这两三日都只喝过清水,茶盏里似乎还有过血迹,这……”

他猛地跪在顾未辞脚边,拉住他的衣角哀求:“我真的不知道……求世子救救小侯爷,救救我啊……”

顾未辞未答,只仍是看着那段楼梯,过了一会,他抬手把兵士拉了起来。

兵士呆呆地被拉起,在顾未辞松开手后踉跄半步,忙扶住楼梯的栏杆扶手才稳住身形。

而顾未辞终于轻提衣摆,一步一步,踏上了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道狭小的走廊,很是潮湿,右侧墙上开着三两扇小窗,光线晦暗,说是阁楼,却更像牢狱。

顾未辞踏上走廊,只觉脚底的木楼板湿冷得浸出水来。

往前行了十几步,左侧出现了一道紧闭的门。

他抬手,抵在了湿冷门板上。

他看着自己的那只手,又犹豫起来。

只要轻轻使力,这门便会被他推开。

而他想,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门内忽然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

根本不需要思考,他便确认,那的的确确是李乘玉。

心不受控制地擅自因为李乘玉尚在人世而平稳了一瞬,继而又在门内响起似是人摔倒的声响而停住了一瞬。

回过神来,他发现那扇门已被自己推开了。

入目可见的狭小屋中,靠墙放着一张简陋木床,但李乘玉却不在床边。

他该是摔倒在了在窗边,此际正扶着窗边斑驳的墙站起身来。听到声响,他怔怔看着被猛地推开的门,以及踏进门内的顾未辞。

顾未辞并未第一时间抢前去扶起李乘玉,而是站在门内,与李乘玉四目相对,却不能言。

而李乘玉明显很是惊慌,惊慌到像是犯了错被长辈抓到的孩子一般,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又很是挫败地说出一句:“对不起……”

窗虽然是关上了,但风仍是自并不密实的宽大缝隙里涌进来,经过李乘玉,经过顾未辞,啪地一声,把身后的木门猛地阖上。

顾未辞未曾循声回头,也依然不出声。

李乘玉张了张嘴,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喉头动了一动,终究还是慢慢又再说了这一句:“对不起。”

躲在这阁楼里,他总在顾未辞出现在东院时隔窗贪看。

他确实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若是顾未辞愿意看他一眼,他会如何欣喜。

可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资格、也不该寄望顾未辞会寻他、会在意他的生死、会心疼他每日如凌迟般的蚀骨煎熬了。

皇后替他开脱,劝他说他确是被迷了心神,更是被二皇子与林昭清处心积虑毒辣缜密地引入局中,他的考量皆出自逍遥侯该有的立场,即使对阿眷有负,却也是身不由己。

可他慢慢地明白了,他们会分开,他会负了阿眷,除了自己眼瞎心盲被人误导之外,更多的源于他并不真的那么尊重阿眷、也不如阿眷那般,全然交付了信任与绝对的赤忱。

何大人也替他开脱,说他既然九死一生取了替阿眷恢复真气的秘果,又将生死置之度外地把林昭清擒了回来履行了给阿眷交代的承诺,更承受蛊毒噬心之苦,甚至命数也只剩下几日,那又何必躲在此处,只希望能死在最靠近、又不会打扰到阿眷的地方呢。

何大人甚至劝他:“小侯爷实打实地愿意赎罪,又……大限将至,即使世子再不情愿,小侯爷若想世子陪着到最后一刻,世子也应该不会拒绝。”

可他本就错了,所有此刻他做到的,都是他该做、该赔、该赎罪的,一想到阿眷碎了玉扇时的眼神,他只觉做什么都不够,又怎么可以再去勉强阿眷陪着这个只会惹出心烦厌倦的李乘玉呢。

归根结底,往事不可追,覆水不可收,他错了就是错了,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不舍,再恋恋,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

他已经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那曾经炽热的情爱,衷情无二的爱侣,那原本稳妥贴在心口的生生世世,那满是柔情靠入怀中的温热,和那一声轻轻的,阿月。

风又刺骨地在小小房间里冲撞,拂动了顾未辞的衣带。李乘玉看着他,只觉他比往日更清瘦,更不经风。

阿眷穿得单薄了。他想。

可他甚至踏前一步的勇气与资格,都不再有。

他垂了眸子,喉结又动了动。

自用了封闭心脉的药,血脉乱冲,他就开始时不时承受蚀骨噬心的痛。而入杳雁川瘴气侵心脉,再废了林昭清真气被蛊毒反噬,那痛便成了每时每刻的凌迟。

可这具象的凌迟的痛楚,仍是压不住每次想起顾未辞时的心痛。

但此刻顾未辞站在面前,沉静地看着他,他能说出来的,还是轻轻的那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顾未辞听李乘玉说过好些次了。

可世间事,到得哀戚沉重得只剩下这三个字的地步,便已是过去了。

过去种种不会重头,那些已经碎了破了的都已成憾事,无从修复,何谈弥补。

这三个字,他从来都觉多余。

但此际却不知为何,惹得他心里有了些许不受控的难受。

那难受在心间蜿蜒,渐次成了怒意,烧灼地从心腔涌出来。

“李乘玉。”

他终于开了口。

迎着李乘玉糅着惊喜、惶恐、期待的眸光,他冷冷道:“你凭什么把逍遥侯府的印鉴丢给我。”

风再次冷凛地横过,顾未辞身后的门被猛地吹开,又再猛地阖上。

短促的巨大声响里,李乘玉的身子晃了晃,稳不住的身形向前似要倒地,却又硬着用心气撑住,重新挺直了身子,只是脸色又更煞白了好些。

踌躇半晌,他看着顾未辞,还是干涩地说出了那句,对不起。

顾未辞的下颚线绷紧,极度讽刺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他甚至冷然笑了笑:“有意义么?”

李乘玉唇线紧抿,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他知道顾未辞根本不屑于要他的抱歉,他的悔,他的一切。

可除了这三个字,除了默然站在顾未辞允许的距离外安静地自我凌迟,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锥心的痛楚自心口往脑里冲撞,支撑不住的虚脱感重重撞来。

这两日,他常常清醒不了多少时间。

片刻不停歇的心痛太过霸道,封闭心脉的反噬也如期而至,在血脉里乱冲的气血与心痛,逼得他越来越频繁的昏死过去。

现在也是。

即使他强自压住气血,忍住疼痛,逼着自己表现如常,但也许下一瞬就会倒下。

身子又晃了晃。

李乘玉后退一步,让自己离顾未辞更远一点。

他怕自己倒下时会蹭到顾未辞的衣摆,甚至可能无意识地伸手时,会触碰到顾未辞。

他知道,阿眷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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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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