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贤王生辰宴的帖子果然送到君弈跟前。
请帖既来,君弈别无选择,只能去赴宴了。
贤王君昭,先皇后穆远芷之子,先皇后乃是当今陛下的原配,当时的诚王妃。穆皇后体弱,在诚王登基前一年去世,那时候君昭才三岁。
宁帝对君昭格外怜惜,从不在众人面前掩饰自己对他的期待,其恩宠凌驾于其余皇子之上,即便是段皇后之子君昭亦不能与其相比。
贤王也不负众望,聪慧好学,深得皇帝器重,皇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唯有楚王能与其抗衡。然而盛宠之下,他越发嚣张跋扈,甚至到了穷奢极侈的地步,王公大臣对其颇有微词,贤王的所作所为都是宁帝允许的,对此他们是毫无办法。
既是生辰宴,自然少不了生辰礼,据说贤王喜好奢靡,喜欢的都是些奢华的东西,君弈却并不打算奉上这样的礼物,无论他奉上什么,对方都不会满意,既然这样,按常规来就好,也要避开忌讳,勿落人口实。
贤王的生辰恰好在中秋前十日,他们兄弟的宴席是在生辰当日。
出门前秦延年特意嘱咐道:“现如今太子之争愈发猛烈,朝堂內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贤王,一派支持楚王,皇子里亦是如此,不是支持贤王便是支持楚王。此前一直都是贤王占据上风,可这些年来贤王荒唐事太多,这楚王又是稳打稳扎,有后来者居上之势,不管如何,此次的生辰宴定起波澜。”
说到这里,秦延年叹息:“好在,陛下不让你上朝论争,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殿下索性装聋作哑,啥都不知道,静静地呆着,就当去看一场戏,不必掺和进去。”
贤王生辰当日天气出奇的好,碧空如洗,万里如云,满天云卷云舒,清风微抚,轻轻而过,轻轻而去,如同戏耍的孩童,稍稍玩弄便匆匆离去,还未来及察觉便已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仆人们起初不知君弈身份,见他面容清奇,不由高看他一眼,态度也是和颜悦色,不敢怠慢,待呈上拜帖,他们即刻转暖为冷,语气也变得不耐烦,领他入场的人都是不情不愿的。宫里的人拜高踩地,贤王府的家仆也是有样学样。
仆人虽说是把君弈送到厅中,送到一半又被别的事吸引了过去,只随便指了指路,留下君弈一人前进。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碧瓦朱甍美轮美奂,叠山怪石参差错落,九曲回廊曲径通幽,高耸的银杏令这本就别致的景象添了一抹秋色,观者无不感叹人间已晚,山河已秋。
君弈早就听说贤王奢靡无度,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即便在永乐城中也无出其右,可也只是听说,如今亲眼所见方知“穷奢极尽”四字可体现得淋漓尽致,便是与皇宫相比也丝毫不逊色,只不过这宅邸再大也比不上皇宫宽阔,将奇珍异宝、四方景致放入这一方院落显得不伦不类。
银杏叶纷纷扰扰地洒落在地,艳阳高照,映得满地的灿黄亮堂堂,如见麦浪滚滚,又如见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纵是苍翠欲滴亦会红衰翠减的一日,盛到不能再盛便只能开始衰败,烟花璀璨,也只有一瞬,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你就是刚回来的七皇子,陛下新封的陵王,我那素未谋面的七弟?”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君弈回过头来,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轻要折扇缓缓到来。
那人依旧笑着:“我叫君明,排行老二。”
此人便是观王,是永乐城出了名的贵公子,闲所无事的王爷。
“观是隔岸观火的观,明是明哲保身的明。”观王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君弈,莫名其妙地说了番似是解释的话语,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又笑着补充了句,“咱们兄弟间就不必见外了,我叫你七弟,你便叫我二哥,如何?”
“二哥好。”虽是亲昵的称呼,从君弈口中说出却是格外的疏离。
“我远远地就瞧见你了!”观王自顾自地笑说,“我正嫌寂寞,你就出现了,相见既是有缘,咱们一起进去,免得他们笑话。”
君弈跟在观王身后,走了好一会儿的路,二人皆是一言不发,终于到了一面神鸟屏风面前,那神鸟并非凤凰,而是别的鸟儿,君弈从未见过这样的鸟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观王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七弟可曾听说坊间的传闻?”
君弈微微一怔,不知此话何意。
观王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坊间传言父皇意图把太子之位传给贤王。”说着,笑吟吟地望向君弈,“七弟怎么看?七弟认为太子之位也是属于贤王?”
“这是陛下思考的事情,小弟不敢妄言。”
“也是。”观王哈哈笑道,“这本来就不是咱们这些闲人该操心的事情,我也是好奇,随便一问,七弟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观王依旧笑意漾漾,看着满院秋色,不禁感叹:“这三弟,活得是愈发精致了。他这里每年都要修缮,每年不重样,处处都是风景,难怪宫里的画师都爱到这里来取材,只这贤王府便几乎囊尽了天下所有景色,到这
贤王府便如同到了天下,哪里用得着远游?哪像我们,府邸寒酸得很。若不是这生辰宴,我们兄弟几个也是无福见到这样富饶的庭院了。”
“听这声音,他们已经开始了,也不等等咱们。”观王笑笑,又回过头来望君弈,贴心地问道,“七弟喜欢看戏还是喜欢听曲?”
两个都不感兴趣,自然谈不上喜欢,君弈实话实说:“不了解,也谈不上喜好。”
“既是如此,那便要自己去感受,总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观王笑道,“咱们这位贤王啊,无论是对戏、还是对曲都极为挑剔,所挑所选皆是精品中的精品,说定这一趟让你过瘾。”
观王畅谈,越说话越多,把许多新鲜事都告诉他,这院落里的摆饰是如何设计的、里面有着什么样的典故。
为了庆祝贤王的生辰,府邸內张灯结彩,廊檐四处皆挂满宫灯,每个宫灯上的画各有不同,除了见惯的山水风光、四季景象,还有异国光景。这些宫灯设计精巧,引人入胜,君弈也忍不住多看几眼,他不精文墨,对书画也并无研究,那画上的景象,青山绿水、花团锦簇、灿灿麦田、白雪红梅,与游记中的描述丝毫不差。
走到一个宫灯前,观王呆立许久。
君弈不禁看向那盏宫灯,那盏宫灯上画着两个小女孩,花一般的年纪,在花丛中欢笑,一个女孩为另一个女孩带上花环,两个女孩皆穿着窄袖长袍,袍上的花样别致,脖子上都挂着一颗宝石,一个灿红,一个翠绿,二者相互映照,这并非宁国的样式。
“这画很别致吧?这两个小女孩可不是宁国人,她们来自一个盛产宝石的国家,不同于我们的玉石崇尚内敛低调,他们以宝石的华丽璀璨为美,每有新生儿便特意挑一块宝石,为新生儿祈福,正如天下间没有同样相同的两块玉佩,宝石亦是如此,即便是得了相似的颜色,两两相对终是不同。”观王娓娓道来,不禁感叹道,“那宝石之国便是玛瑙国,三弟花了不少心思,只可惜如今天色尚早,到了夜里,烛光闪烁,这画更美。”
观王轻描淡写地说道,眼里藏有不甘,愈发不能自已,此时有外人在,这万千思绪也只得抑制,喃喃自语道:“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从未入过局,又怎知局中真意呢?”说着,又望了君弈一眼,笑道,“也只有你,愿意听我说这些话了。”
君弈依旧缄默其口,不作言语。
走着走着,走到了皇子们聚集的水榭前,观王想给别的皇子一个惊喜,便叫君弈先在外面候着,等会儿再进来,自己先行走入水榭,嗔笑道:“你们听曲子怎么不等我来?这太不仗义了吧?”这轻快的声音打断了琴声,也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观王来得突然,众人又沉浸在曲中,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反应,唯有那身着绛朱袍、面容俊朗的青年款款起身,热情地迎了过去,对观王作揖,微笑道:“三哥请来了名乐师,想让咱们猜猜这曲子是出自何处,二哥擅长音律,一猜便中,三哥便说先让乐师先奏着,咱们兄弟几个听了这么久依旧听不出所以然来,还是要等二哥来,这不,二哥就来了。”
观王轻轻摇了摇折扇,微微一笑:“许久不见,楚王殿下愈发风姿卓越。”
“二哥惯会拿我开玩笑。”楚王君昭摇头笑道,“我哪里担得起这样的话?”观王看了他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入内,楚王作出请的姿势,观王径直而入,扬声道:“我来迟了!特意带了醉音楼的桂花糕来,各位可不要嫌弃。”说着又命领头的仆人取出糕点,放置众人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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