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十年一月,新年伊始,鹿城的氛围却越发凝重了。
人们对公子小姐的坊间韵事兴趣索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岳城的战事。
开战两个多月,敌我两方均损伤无数。
或许是因鹿城非国都,对消息的收取并不及时,只知如今战况仍未明朗。
等到了一月中旬,鹿城人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关心岳城了,恐惧开始在每个人心中蔓延。
陆陆续续有人来鹿城避难。无数人证实陈国派军队攻打了附近的梅城,鹿城与它仅有只有一山之隔。
琳琅听到消息坐立难安。
上月她收到兄长来信,说自己正在梅城办事,让她勿念。
她跟陆宅的人想尽办法打探兄长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万般无奈下,李叔跟管家决定带着所有护卫亲自出去找。
琳琅每天留意信件,可十日过去,没有来信,他们也没有回来。
张之初宽慰她,或许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他的伯父这个月刚去世。世上唯一的血亲已经不在了。这几日也是心绪低落。
琳琅本不想向他展露太多负面的心绪,但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实在是无法再进一步掩饰了。
听闻鹿城城外如今也是危险万分。流兵、土匪、还有其他各色亡命之徒就在外面潜伏着。
一旦看到出城避难的,便会一窝蜂上去劫财劫色,手法残忍不留任何余地。而出城的人也只能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掠夺掉最后一点价值后尸埋黄土。
琳琅不敢去想这样的结果,她愿意往好的方向想。
也许陆宅的人已经找到了兄长,他们一起逃向别处也说不定。
她与张之初了解目前形势后,决定哪里都不去。鹿城尚且还有官兵把守,若出去怕更是凶多吉少。
鹿城最近街上的是也是愈发少了,医馆的人也教往日少了很多。人们开始闭门不出,躲在自认为最安全的空间里。
琳琅发现张之初病人少了很多,人却比以前更忙了。
他愈发频繁的翻看着医书,时常忙到深夜,也开始隔三差五的给琳琅号脉。
等看完书,号完脉以后,琳琅就看他开始用药材调配一些东西。
他调配的时候,又会时不时的翻看医书,时不时的对自己望闻问切,俨然把自己当病人了。
琳琅感觉自己没病也要被看出病来了,终于忍不住问他想干什么。
张之初只是摸摸她的头,温声说道:“后面你就知道了。”
某天,他突然端来一碗药,用哄小孩的语气循循善诱着她:“琳琅乖,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不喝,没病一天天喝什么药。”她摆摆手。
“娘子晚上受累,需要补补了。”他继续连哄带骗。
琳琅看张之初脸皮也是愈发厚了,撒谎愈发扯得开了。
她不知道这药有何用意,但知道他不会害自己,便一饮而尽。
就这样连续喝了三天,琳琅身体没什么异样之感,脸色却愈发蜡黄了。
张之初似乎对效果并不意外,还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果然,停药之后蜡黄慢慢便开始消退了。
可张之初又端来一碗药,琳琅一边崩溃,一边又被哄着喝了下去。
这次更离谱。
连续喝了三天,脸色没蜡黄,却长了深褐色的斑点,像雀斑那样。身上也遍布红斑。
她终于被自己这个丑样子吓哭了,心态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琳琅没勇气出门见人,只能冲张之初大喊:“你到底想干嘛!”
张之初将琳琅抱在怀里,小声安慰着:“娘子受委屈了,过几日就下去了,晚点给你解释。”
后面药确实停了,张之初又拿了两张药方,要求琳琅背下来。
琳琅看着药方,感觉比他平日里写的更复杂,知道是费了心的东西。
“张之初。”她皱了皱眉头,“这几日的药也该有个解释了。”
“琳琅。”他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你应该也猜到了吧,这个药方是给你的。”
他的神情严肃又担忧。
“我们现在出城是死,不出城也是吉凶未卜。”
他的妻子出嫁前就是鹿城一等一的美人,如今身型愈发玲珑,更显风姿绰约让,让他迷恋。
可他喜欢的这些如今也让他充满忧虑。
张之初还是对琳琅讲了最坏的结果。
“我们设想假如城破了。”他尽量让神情放松一点,“我定会竭尽全力护你。”
“别说了。”她攥紧他的手,“不会有事的。”
“若我死了,我想在你眼前死去。”
他神色柔和,语气轻缓,却说着这些锥心刺骨的话。
“这样你就可以慢慢忘了我,不用再念想我了。”
“张之初!”
琳琅本想发火,却又忍不住哽咽,最后还是化作柔情紧紧抱着他。
“我们说好,要一起有孩子的。”
“琳琅,我知你不是寻常女子,也比别人勇敢坚韧。”
张之初轻轻拍着她的背。
“若我真护不了你,你还是要努力活下去。”
说着,他轻抚上她的脸看着她。
明明还在这里,却突然有了一种随时会分开的感觉。
“张之初。”琳琅红了眼眶,“你不能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琳琅。”
他笑着又将她拥入怀中:“我只是设想了下最坏的打算。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抱着他不停的流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琳琅知道成破定是凶险万分。但那些都不足以让她现在就怕的情绪失控。
她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张之初温柔的安抚着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她落水险些被蛇咬,他没能护她。她被人欺辱,他也没能护她。
他受够了自己的狼狈,这次只想用尽心力护她周全。
**
张之初给的那两张药方,琳琅下了功夫,终于将药方一字不漏的记住了。
为了防止她遗忘,张之初时不时的会抽查几次,琳琅也耐心的一遍遍复述着。
那药方,是他专门给琳琅调配的“药”及解药。
若情况有变,便喝下“药”,皮肤会发生变化。
但因实际药效是之前加成后的效果,药效猛烈,时间长,前两天喝下会极度不适。等身体产生变化后,症状也会很快缓解。
第一天她的脸会蜡黄,身上的皮肤也会发黄。第二天脸会出褐色斑,身上也会红色斑点遍布。药效都生效后,琳琅的脸便不会再有任何动人之色,纵然身型无法改变,但身上的红斑也会让人避而不及。
她肤色蜡黄,满脸斑点后只会让人想到做事的下人,不会有谁再多看她一眼。
但这样的效果,也会对身体造成影响。
若喝下去,不服用解药,三年内无法怀孕。张之初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后,做了这个药方。他只想让她活命,不想让她被人活活折辱致死。
另一张药方便是解药。按药方服下,大概三日左右,身体便会慢慢调理好。但过程也是不好受的。
琳琅与张之初一起将药方与几张银票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埋在了院里的树下。
若真的城破,家里怕是被洗劫干净后都活不下去。
若能活下去,这银票还能拿来用。若活不下去,也就是一张废纸,埋土里与天地作伴吧。
琳琅看到张之初在关上盒子前,又放了一张纸进去。
“这是我写给你的情书。”他笑着关上盒子。
“等我们熬过去后,我读给你听。”
张之初将盒子深埋后,又把原先的尘土覆在上面,尽量不让人看出破绽。
琳琅拉着他的手:“既然是情书,可以先讲一点给我听吗?”
她怕自己遭遇不测,没有机会听他讲了。
张之初眉眼微笑着:“我还没听你讲过呢,要不你先让我听两句?”
琳琅上前轻吻上他的唇,抱着他,靠在他的肩头。
张之初微微一愣。
“张之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她低喃着,像是在梳理着自己的心绪。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不会对你动心,只把你当做一个适配的良人。”她轻声说着实话,“可后来我没想到你是那么的好,你知道我曾经的心意,却仍喜欢我,知道我不喜束缚,从不拘着我。怕我伤身体,瞒着我喝药。”
琳琅抬起头,眼波婉转的看着他:“你是一点一点渗入我的心里的,我们一起熬过去好不好?”
“好。”他温柔的回吻过去,“娶你为妻我很幸福。”
他将她拥入怀中:“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娶妻。遇见你以后,才有了念头,更怕你被人抢走。”
“有你陪着,我很幸福。”他亲吻着她的发丝,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我们一定可以熬过去,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永远幸福下去的。”
他一边憧憬着未来,一边看着远处不知从哪腾起的黑烟。
城内已经流言四起,城外状况也愈发恶劣。
形势愈发紧急,鹿城已经逐渐陷入了恐慌之中。
外面有人敲门,张之初开门后,是一位之前照顾过的病人。
“张大夫,梅城彻底失守,陈国又派了军队往鹿城来了,你们保重啊。”
那人说完也赶紧往自家赶去。
琳琅听后,差点站立不稳,张之初赶忙扶住他。
他的兄长,还有李叔他们至今生死未卜,怕也凶多吉少了。
但现在她已来不及难过了,鹿城怕也要沦陷了。
城里的官兵已经在城墙上开始作战安排。整个鹿城透露出压抑。
琳琅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却没想鹿城经历的一切更为惨怖。
几年后的人们提起鹿城,早已忘记了它曾经的风景秀丽,经济繁荣,留下的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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