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歌走到布景中央,站在那张简陋的桌子旁边,继续说:“角色'程湛',一个被误解的演员。他不是不会表达,而是表达了也没人相信。他的痛苦不在于失败,而在于被看见却依然被误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林亦菲身上:“我们今天试最后一场——和女主的告别戏。这场戏是整部电影的情感爆发点。我需要看到两个灵魂的碰撞,而不是两个演员的表演。“
林亦菲感受到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她翻开剧本,找到那场戏的位置。
剧本上的场景描述很简单:
【室内。昏暗。言澜背对程湛,程湛站在门口。】
对话也很简洁,但每一句都像刀子。
她的眉心轻轻皱起。这场戏她昨晚读了很多遍,但总觉得还缺少什么。那种被误解的痛苦,那种想要倾诉却无人能懂的绝望,要怎么表达才能真实?
她刚要问顾歌是否需要提前走一遍戏,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先是场外的工作人员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保安制止记者的声音。整个棚外像是突然炸开了锅。
“沈老师到了——“有人喊。
“沈影帝这边请!“另一个声音接上。
“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路!“
场内瞬间安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所有的呼吸都屏住,所有的目光都转向那扇门。
门被推开。
逆光中,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质地看起来很好,剪裁贴身但不紧绷,勾勒出流畅的肩线和精瘦的腰身。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夹克,有些皱,像是随手从衣架上抓起来的。牛仔裤和白色球鞋,整体搭配简单到极致,却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高级感。
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半边眉眼。但那双眼睛,即使隔着距离,即使在逆光中,依然锋利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整个人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是刚从另一个世界走进来的。
沈凌赫。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林亦菲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转向顾歌。
“抱歉,堵车。“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进室内还没褪去的冷空气的味道。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客套的笑容,甚至连解释都显得敷衍。但这就是沈凌赫的风格——他从不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社交上。
棚内依然安静。
工作人员都在偷偷打量这位突然降临的影帝。沈凌赫今年二十八岁,出道一年年,拿了一座影帝奖杯,是这个圈子里公认的演技派。
顾歌合上笔记本,神情依旧平静,但声音里多了一丝探究:“你真要试这个角色?“
空气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
两个男人,他们的对视里没有火花,只有一种冷静的打量,像两个棋手在开局前的试探。
“我来试戏,不试人。“沈凌赫淡淡地说。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信息量极大。他不是来攀关系的,不是来混脸熟的,更不是来炒作的。他是真的对这个角色感兴趣,真的想要演。
两人目光短暂交锋。
顾歌的眼神深邃,像是在评估什么。沈凌赫的眼神坦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空气的温度一下子降下来。
场务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打断这种微妙的对峙。
林亦菲坐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两股气场在无声碰撞。一个是创作者的控制欲,一个是表演者的自主性。这种碰撞不是对抗,而是一种专业层面的较量——导演在确认演员是否真的理解角色,演员在证明自己有能力驾驭角色。
最终,顾歌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清晰:“那就开始吧。“
他转身走向监视器,留下一句:“林亦菲,准备。沈凌赫,你有五分钟时间熟悉现场。“
沈凌赫点头,脱下夹克递给助理。
他走进布景,步伐不疾不徐。目光扫过那张桌子、那两把椅子、墙上斑驳的痕迹,然后在林亦菲面前停下。
“好久不见。“他轻声说。
林亦菲抬头,和他对视。
近距离看,他的眼神里有些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应该是这段时间太忙。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依然带着一种能看穿人心的锐利。
“嗯。“她只应了一声。
之后大家便不再说话。
灯光师按照顾歌的要求关掉了所有补光灯,只留下从天窗洒下的自然光。整个布景陷入一种昏暗的氛围,只有微弱的光线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摄影机静静架在一旁,镜头对准场景中央。
顾歌坐在监视器后面,戴上耳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林亦菲就位。“副导演轻声说。
林亦菲走进布景,站在那张桌子旁边。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进入“言澜“的状态。
言澜,一个被误会成疯子的演员。她不是真的疯,只是她看到的真相没人相信。她选择失语,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因为说了也没用。她最后一个相信的人,叫程湛。
“沈凌赫就位。“
沈凌赫走进画面。他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情绪点上。他站在林亦菲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既亲近又疏离的距离。
“这场戏的情绪基调是——“顾歌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言澜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但程湛的出现让她动摇。而程湛,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她最后的救赎,也可能是最后一根刺。你们自己把握节奏,不要等我喊卡。“
林亦菲点头。
沈凌赫也点头。
现场再次陷入静默。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一声“开始“。
顾歌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手指停止敲击,轻声道:“开始。“
镜头缓缓推进。
画面里,林亦菲背对着镜头,肩膀微微垂着,整个人透着一种脆弱的绝望。她的手扶着桌沿,指尖用力到泛白。
沈凌赫在她身后,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目光复杂,像是在看一个珍贵却破碎的瓷器。
五秒,十秒,静默在蔓延。
终于,他开口,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你还在等什么?“
林亦菲的肩膀微微一颤。
“等一个答案。“她的声音嘶哑,“一个你给不了的答案。“
“试试看。“
“没用的。“林亦菲转身,眼神空洞地看向他,“我已经不会问问题了。“
沈凌赫抬头,那一瞬间气场几乎压过所有的光。他走近一步,声音里带着压迫:“那我替你问。“
林亦菲看着剧本时就觉得,这句台词很熟悉。现在听到沈凌赫说出来,她的心脏忽然乱了一拍。
因为这句话,她在生活里听过。
在那个雨夜,在那场争吵之后,在他们分开的前一刻,他就是这样说的。
她一愣,瞬间入戏,但那份情绪已经不只是“言澜“的,还有她自己的。
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哑哑地挤出一句:“你凭什么信我?“
“凭我也被误解。“沈凌赫又走近一步。
他的语调低,却带着压迫。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准计算过的,踩在她的情绪线上。
镜头里的画面——他一寸寸靠近,她一寸寸后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缩小,但情绪的张力在急剧升高。
林亦菲的后背抵住了墙,退无可退。
沈凌赫停在她面前半米的地方,没有再靠近,但那种压迫感已经到了极致。
“我不是不想说话,“林亦菲的声音在颤抖,“我是没人信我。“
“那就由我来信。“沈凌赫的声音更低了。
监视器后,顾歌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盯着屏幕,指节不自觉地紧绷。画面里的两个人,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的世界。他们的眼神、呼吸、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传递着真实的情绪。
助理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顾导,这……这太真了。镜头都在抖。“
“安静。“顾歌只吐出一个字,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屏幕。
画面里,沈凌赫抬起手。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让人能清楚看见每一帧。手指接近林亦菲的脸,在即将触碰的前一秒停住,然后轻轻地、极轻地,用指尖触碰她的下颚。
那是一个极其暧昧的动作。
不是安慰,不是侵犯,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试探。
动作极轻,却有一种奇异的危险。
林亦菲的呼吸乱了。
她看着他,眼神里有挣扎、有怀疑、有一丝不敢承认的渴望。
“你不该沉默。“沈凌赫说。
“那我该说什么?“
“说真话。“
“可真话没人要听。“
“那我听。“
林亦菲的眼泪终于滑落。
她咬着唇,声音微颤:“你听不懂。“
沈凌赫的手指从她的下颚滑到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拭去那滴眼泪。他凑近,近到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然后笑了,笑意极浅,却带着某种深意:
“我听懂你没说的那部分。“
——这句台词,不在剧本里。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亦菲也愣住了,她还保持着角色的状态,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
顾歌终于放下笔,声音微凉:“cut。“
沈凌赫退开,神情恢复平静。
顾歌站起身,走到布景前,看着沈凌赫:“沈老师,你加戏了。“
沈凌赫转头,淡淡一笑:“真实感,您不是最推崇吗?“
顾歌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戏剧需要规则,表演也需要边界。你刚才那句台词,破坏了原本的节奏。“
“但创造了新的情绪层次。“沈凌赫不退让,“言澜需要的不是一个听她说话的人,而是一个能读懂她沉默的人。这场戏的核心不在对白,在潜台词。“
两个人又对上了。
这次不是简单的对视,而是一场关于创作理念的交锋。
林亦菲站在一旁,感受着两股情绪在无声角力。一个冷静自控,坚持导演的掌控权;一个冷得近乎危险,坚持演员的创作自由。
“也得有分寸。“顾歌说。
“分寸我知道。“沈凌赫说,“但艺术不需要胆怯。“
空气像要燃起来。
顾歌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说:“下一轮,我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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