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放假那天,方余婉久久不见郁晶。

刘老师让她去厕所找找。很奇怪,郁晶这种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带纸的,难道是拉肚子了?还是说根本不在厕所?

她一边想一边推开一扇又一扇门,都是空空如也。突然一声极细微的、几乎被水管滴水声吞没的啜泣。声音来自最里面那个隔间,门紧闭着,下方狭窄的缝隙里,泄出一片微弱的光影。

“郁晶?”方余婉试探着轻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瓷砖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屏住呼吸的死寂。

“郁晶,是你吗?”方余婉走近了些,停在门前,“刘老师让我来找你,大家都快走光了。”她侧耳倾听。

隔间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方余婉的心沉了沉,不好的预感越发清晰。她蹲下身,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门板与地面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

视野里,一片旧的皱皱的塑料包装纸静静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旁边还有几点刺目的、暗红色的印记,像小小的、凝固的伤口。

电光火石间,身为女生的方余婉全明白了。

“你等着!”方余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跑着冲向自己的储物柜。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书包最里层那个备用的卫生棉小包,这个包是方妈细致入微的习惯,总怕女儿遇到措手不及的尴尬时刻。

她迅速拆开一个,又飞快地从柜子里抓出一条干净的备用校裤,团成一团,用自己脱下的校服外套紧紧裹住。

“找到了吗?”刘老师看着慌慌张张的方余婉问道。

“嗯!”方余婉给出一个斩钉截铁地肯定回答就冲回厕所。

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崭新的卫生棉和那团备用裤子,从门板下方那道窄窄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推了进去。

“郁晶,别怕,干净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裤子也裹在里面了,新的。我在外面等你。”

门板内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方余婉背靠着瓷砖墙,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浸满了无声的关切。不知过了多久,隔间的门锁终于“咔哒”一声,轻轻弹开。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郁晶低着头走出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碰上方余婉的目光。可方余婉还是瞧见了她脸上淡淡的泪痕,心猛地一揪,真疼。

她换上了那条干净校裤,整个人缩着,像只被骤雨打湿的雏鸟,狼狈得让人心慌。

“我……”郁晶动了动嘴唇,嗓子发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方余婉没说话,只自然地踮起脚,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湿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啥,一把她拥入怀中,暖暖的。

“没事了。”声音轻轻的,手在她后背拍了拍,带着让人踏实的力量,“走,回教室拿书包。我妈也总说我毛躁,上次她……”她顺着话头,悄悄替郁晶解了围。

郁晶飞快抬眼瞥了她一下,眼神里裹着感激、窘迫,还有说不清的累。末了,只极轻地点了点头,轻得像片羽毛落地。

家长会那天,林音一中高一(1)班的教室亮堂堂的,桌椅摆得齐齐整整。家长们陆续进来,低声搭着话,空气里飘着期待和紧张。刘老师站在讲台边,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跟每位来的家长点头招呼。

方余婉早早就坐在座位上,旁边是方妈,娘俩小声聊着。她的目光却总往旁边空座飘——那是郁晶的位置。

郁晶安安静静坐着,背挺得笔直,沉默得像尊石佛。桌上收拾得一丝不乱,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笔尖悬着,半天没落下。

她眼皮耷拉着,桌下的左手攥着那部磨得掉漆的老年机。每隔几分钟,拇指就无意识地按亮屏幕,亮几秒又暗下去。那点微光闪了又灭,像颗星星坠了地,在方余婉心上敲得慌。

刘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教室里荡着,讲班级情况、学习进度、孩子们的好歹。那洪亮的声儿裹着郁晶,闷得人喘不过气。

方余婉的心揪得紧紧的。看她挺直的背影,里头没有气,没有哭,只有股子麻木的等,等一个早就明了的结局。

教室前门又开了,带进点小动静。郁晶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下,眼睫颤了颤,头没抬。

进来的是晓幂幂她妈,笑着跟刘老师道了歉,快步走到女儿那儿。

郁晶攥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松了劲,最后软软垂在腿边。她本就不该盼的。姿势没动,可那挺直的脊梁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塌了。

方余婉望着郁晶在满室喧哗里凝成孤岛的侧影,又疼又急,像藤蔓缠上来,越收越紧。

放学铃总算响了,像道救星,劈开教室里的闷。家长们围着刘老师,七嘴八舌问自家孩子的事。郁晶几乎是铃响的瞬间就站起来,快得像要逃。她谁也不看,抓了书包低着头,像道没声的影子,混进往门口涌的人里。

“妈,你先到校门口等我!”方余婉匆匆跟方妈交代一句,抓了书包就追出去。拨开人群,眼睛急切地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郁晶走得快,步子透着股狠劲,没在教学楼停,也没往宿舍去。方余婉在后头追了好一阵,见她径直往食堂后的小亭子去——那地方平时就少有人去,更别说放假了。

她蹲在亭子角上,身子蜷着,明摆着不愿被人瞅见。跟初见时那股子与世无争的静不同,这会儿她像湖面下翻涌的浪。

方余婉心里明白,她不可能置之不理。

“走开……”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不要看我……”她试图用手臂挡住自己狼狈的脸。

方余婉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酸又痛。她没有说话,是又一次握住郁晶冰冷的双手,但郁晶此刻却极力抗拒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

“没事了,郁晶,没事了……”方余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跟我回家,好不好?今晚去我家,我妈熬了汤,可香了。”

怀里僵硬的身体,在方余婉固执而温暖的怀抱里,在那一声声笨拙却坚定的安抚中,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像冻僵的河面在春日下裂开第一道缝隙。那强撑的盔甲碎裂剥落,郁晶的额头抵在方余婉温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浸湿了方余婉的衣领。

良久,怀里才传来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回应:“……嗯。”

方余婉带着郁晶回到教室,方妈往见先是一惊,又一瞬间了然于心。她知道,这就是女儿曾经口中那个“恶霸”同学。瞧着这副失神落魄的模样,方妈都心生怜爱,这怎么可能是那种女孩。

方家的客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空气中飘荡着骨头汤醇厚的香气,驱散了冬夜的寒意。餐桌上,方爸方妈和方漫都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热情地招呼着郁晶。

“来,小晶,尝尝这藕汤,阿姨炖了一下午呢。”方妈笑眯眯盛了满满一碗,搁她面前,又夹了大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放碗里,“多吃点肉,暖乎。”

方爸也温温和和地笑:“别客气,当自个儿家。”

郁晶坐在方余婉旁边,被这从没感受过的家的味道裹着,有点窘,更多的是不真实。

她小声道了谢:“谢谢叔叔阿姨,谢谢姐姐。”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在暖灯和香气里,悄悄化了点。

饭后,方余婉拉着郁晶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屋子不大,摆得温馨,墙上贴几张明星海报,书桌上堆着几本摊开的习题册。她从衣柜里翻出套买大了一码,但一直没舍得退的小熊睡衣,递过去:“给!干净的,快去洗个热水澡,这样舒服一点。”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方余婉坐在书桌前,随手翻着练习册,心思却不在这上。脑子里反复转着这些天的事。

水声停了,过会儿,郁晶穿着睡衣走出来,湿头发披在肩上,卸了白天的硬壳,整个人显得有些单薄。闻着身上和方余婉一样的沐浴露香,哪怕就一会儿,也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还好有套大点的,不然我的码给你穿,穿上肯定紧绷绷,哈哈哈”

方余婉转过身看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关心:“郁晶,你……是不是没跟爸妈住一块儿?”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郁晶的身体猛地一僵,放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抬起头,看向方余婉,眼中充满了惊愕与慌乱,还有些许被看穿秘密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只剩下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郁晶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死死咬住。她的目光在方余婉脸上串掇,很纠结,很茫然。

“……嗯。”极其轻微的一个音节,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得砸在方余婉心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声音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我爸妈……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们了。”她停顿了很久,目光空洞地望着地板上的一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过去的默片,“我总是在想,他们……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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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喵喃 /